羅燕 王純
對于朱子瑜等規劃師來說,這是一次特殊的災后重建,也是一次不尋常的規劃。
“90分!”時隔6年,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副總規劃師朱子瑜這樣評價重建后的北川新縣城。
在2008年的5·12汶川特大地震中,四川綿陽市北川縣縣城所在的曲山鎮成為重災區,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參與了抗震救災,并承擔了“再造一個新北川”的規劃工作。
對于朱子瑜等規劃師來說,這是一次特殊的災后重建,也是一次不尋常的規劃。
異地重建
中規院城市設計研究室副主任孫彤在地震發生后一周便到達綿陽,參與當地的災后安置工作,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在這里一呆就是4年。
2008年5月19日,中規院綿陽組在現場踏勘中發現,北川縣城難以就地重建。
“曲山鎮位于V字型中低山峽谷的河谷平壩,四周山體陡峭,是俗稱‘包餃子’的地形,而且處于北川—映秀和擂鼓兩大地震斷裂帶的交匯處,屬于地質災害易發區。”孫彤告訴《民生周刊》記者。
這一提議引起很多爭論。一些專家認為,現有的建設技術足以解決曲山鎮的問題,異地重建成本太大,而且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其他受災地區是不是也要搬遷?
“我們的技術是可以讓房子抗七八級地震,但這個地區的次生災害太多了,如果房子全被石頭圍住了,房子還有什么用?” 中規院專家當時針對各方反對的聲音據理力爭。
經過勘察,擂鼓鎮、永安鎮、桑棗鎮、安昌東南等4個地方成為北川新址的備選方案。中規院就縣城選址和重建規劃向曲山鎮受災居民進行了問卷調查。在297個有效樣本中,95.29%的人同意搬遷,60.19%的人將地質安全作為新縣城選址的第一原則。
比選之后,安昌東南成為北川新縣城選址。“北川是綿陽市比較貧困落后的縣,都在山里面,發展受限。縣城新址在北川、安縣聯系綿陽市區的主要通道上,不僅工程地質條件好,而且有更好的區域發展條件。”朱子瑜說。
2012年8月,四川省政府向國務院報送了北川新縣城選址意見,11月,國務院常務會議原則通過北川新縣城選址。
與選址論證同時進行的是行政區劃調整方案的討論。“不能讓新縣城成為北川的‘飛地’,所以調整的范圍比較大。”朱子瑜回憶。規劃組做了兩個備選方案,最終,安縣的永安鎮、安昌鎮和黃土鎮的部分地區納入北川,北川新增208平方公里土地,桑棗鎮、千佛鎮等18個鄉鎮撤縣設區,成為綿陽市安州區。“我們設想的是區域共贏。”
規劃師的城市
新北川像一張白紙,等待著建設者們來描繪。
對于朱子瑜來說,這是他第一次面臨這樣的整體新建。事實上,這也是中國災后重建史上惟一的縣級城市的異地重建。
中規院的規劃師們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時間緊迫。確定整體搬遷前后用了半年時間,其他地區的災后重建工作已經初見效果,這里才剛開始,老縣城的災民們還住在帳篷和板房里。
通常情況下,作為規劃師,朱子瑜只需要做好前期規劃,然后交給設計單位,再由建設單位負責施工。這就是所謂的“規劃先行”。但這一次,一方面沒有充足的時間進行規劃,另一方面項目龐雜,會面臨很多不可知的情況。
于是,中規院成立了北川新縣城規劃工作前線指揮部,與山東援建北川工作前線指揮部、綿陽市北川新縣城重建工作指揮部一起推進新城的建設。朱子瑜成為北川新城項目的現場負責人。“我們這個指揮部有決策權,在某些問題上還有否決權。”他告訴《民生周刊》記者,中規院統領北川新縣城的所有規劃設計、管理工作,而且監督規劃實施。“一張圖管到底,我們這次從規劃先行變成了規劃伴行。”
在施工的過程中,規劃也會進行適當的調整。但各級政府、捐建援建方、設計單位、施工單位、業主、專家等的意見都要歸于中規院,由中規院為實施提供技術把關。這個模式被形象地稱為“一個漏斗,一個龍頭”。
一般而言,規劃單位并沒有這么大的權力。“這次是特殊任務,住建部允許我們代表部里行使規劃協調的職能。”
但這個職能行使起來并不容易。3個指揮部每周三開會,但幾乎“天天打架”。孫彤當時擔任指揮長助理,他記得,一次為了綠化問題,幾個部門吵起來,有的部門主張移大樹,這樣能很快實現綠化效果,但中規院主張挖苗圃里的大苗就可以了,能夠節省資金、人力,也不會破壞其他地方的環境。幾番爭論后,終于還是采用了大苗。
北川新縣城總體布局為“一廊、一環、一帶、一軸”。一廊為安昌河河谷生態廊道;一環為沿新北川大道和新川路形成的城市公共服務設施環;一帶為永昌河城市公園帶;一軸為包含羌族特色商業街、抗震紀念園和文化中心等重要設施的城市文化景觀軸。
“這個地方的風水很好,山環水繞,規劃不能破壞這種山水格局。當地刮風天數少,我們設置一個生態廊道,可以導風;為了節約用地,新城布局相對比較緊湊,大部分居民的出行都在步行范圍內;公園面積不能太大,但又不能降低生活品質,所以我們設置了帶狀公園……”朱子瑜如數家珍般地介紹起這個小城的點點滴滴。
山東援建項目于2010年9月竣工,孫彤等規劃師直至2011年年底才離開北川,“后期還有一些北川政府的自建項目,另外,居民入住后,像封不封陽臺,怎么封,很多細節都要跟進。”
在朱子瑜看來,他的團隊運用的規劃理念在業內并不是最新的,“規劃在實施中常被修改。但在這里,我們的規劃都變成了現實,這是每一個規劃師的理想。”
今年3月16日發布的《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中提出探索設立城市總規劃師制度,住建部總規劃師唐凱認為,這次朱子瑜所帶領的現場規劃隊伍在北川的工作“好像是個‘城市總規劃師’,什么東西都得去把關一下。這個制度到底怎么設,將來可能會對全國有指導意義。”
新城鎮樣本?
“整個城市就是一個平鋪的城市,一個把這個城市輕輕地放在這樣一個地球上的形態,這個形態在中國傳統的小城市里我們還能找到,比如麗江、平遙,在新城中絕對找不到。”2013年4月,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栗德祥第一次去北川時這樣感嘆。
“尺度”、“分寸”,在采訪中,朱子瑜反復提到這兩個詞。“一個城市要有自己的文化自信,要有根。北川新縣城要滿足現代化的要求,也要有民族風格。”
北川是一個羌族自治縣,新建的不能是一個普通的縣城,而是一個羌城。而且根據規劃,北川新縣城將成為未來中國小城鎮的發展典范。
中規院邀請了羌族研究專家、四川大學教授冉光榮及鄉土建筑專家、西南交通大學教授季富政參與規劃。風雨廊橋(禹王橋)便出自季富政的設計,融入了傳統羌族的索橋、笮橋和碉樓形象。
在羌族人聚居的爾瑪小區,景觀主軸線的地板上有羌繡圖案。城內不少地方設有羌族傳統的碉樓。北川巴拿恰(商貿街)的入口和出口,牌樓上掛著羌族的圖騰羊頭作為裝飾。羌族有白石崇拜的信仰習俗,而在新城經常可見用白石雕砌的民族標記。
“感覺新縣城里的羌族意味比老縣城還濃。”在北川廣電中心工作的孫倩說。她是羌族人,2008年從北川中學畢業后到北京上大學。大學期間,每年5月12日她都會回去,用相機記錄北川發生的變化。畢業后,她選擇了回到這座新城工作。
“這里還有老北川的影子。很多路名、小區名字都沿用原來的。”孫倩告訴《民生周刊》記者,讓她感覺最明顯的是永昌河河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故意設計的。以前老縣城有一條澗江,新老城區之間有河堤走廊,人們很喜歡在那里散步。”
她身邊的老北川人都已經慢慢適應了這個城市的生活,“看到老縣城的時候,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但是生活,還是這里更好。”
“新城的影院、學校、醫院、體育場等公共設施的建設規模和水準都比目前的實際需求超前。” 《中華工商時報》四川記者站記者向蕓也是新舊北川的見證者。
在2010年的中國時尚大典中,新北川被評為年度時尚城市。2013年,北川羌城被評為5A級旅游區,對于朱子瑜來說,這些都是意料之外的。
這個按照7萬人的規模規劃的城市,目前只有3萬人,很多地方還人氣不足。“這也是一點遺憾,是速成帶來的問題。”
今年的4月29日,北川新縣城災后重建規劃與設計學術回顧研討會召開,“北川模式”的得與失都在會上展開討論。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副院長崔愷帶自己的學生到北川調研,他希望這種研究對未來的新型城鎮化有所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