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華艷
摘 要:浙大校歌通篇不曾提及抗戰背景,與產生于該時期的其他高校校歌大相徑庭,似乎有悖于事物產生的客觀規律。文章借由對歌詞作者馬一浮先生創作思想的分析,還原詞作者真實的抗戰觀念,重現先生對于民族文化、傳統文化的堅守,以及希望提高人們對民族文化價值的認識并大力弘揚本土文化的良苦用心。
關鍵詞:校歌;抗戰;觀念
“大不自多,海納江河。惟學無際,際于天地。形上謂道兮,形下謂器。禮主別異兮,樂主和同。知其不二兮,爾聽斯聰。國有成均,在浙之濱。昔言求是,實啟爾求真。習坎示教,始見經綸。無曰已是,無曰遂真。靡革匪因,靡故匪新。何以新之?開物前民。嗟爾髦士,尚其有聞。念哉典學,思睿觀通。有文有質,有農有工。兼總條貫,知至知終。成章乃達,若金之在熔。尚亨于野,無吝于宗。樹我邦國,天下來同。”
由國學大師馬一浮先生作詞的浙江大學校歌文辭古奧,含義深幽,帶著濃重儒學文化色彩的歌詞分章論述了國立大學的精神、國立浙江大學的精神、浙大的使命。大學之胸襟,教育之根本,治學之真諦,求學之目的都在這一篇典雅之詞中得到闡述。然而作于1938年的這首校歌,通篇不曾提及當時已全面鋪開的抗戰形勢,也只字未寫浙大西遷時的篳路藍縷與顛沛流離。與絕大部分產生于這一時期的高校校歌相比,不憂國運、不抒悲憤的寫法可謂特立獨行,而拋開局勢、目光深遠的做法更是鳳毛麟角。
1 同時期相關校歌綜述
任何事物都會受制于所處的環境,世間萬物總與特定的背景息息相關。但凡產生于抗戰期間的校歌無不彌漫著愛國情懷和報國之心。例如,抗戰爆發后,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南遷時成立的西南聯合大學,其校歌既抒寫了流亡的艱辛與悲憤,更表達了驅逐敵寇、從頭收拾舊山河的決心和信念,表達了一代學人擔當國運的精神,歌詞如下:“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闕。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別。絕徼移栽楨干質,九州便灑黎元血。盡笳吹弦誦在山城,情彌切。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杰。便一城三戶,壯懷難折。多難殷憂新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待驅逐仇寇復神京,還燕碣。”1940年,在抗戰烽火中誕生了河南大學校歌:“嵩岳蒼蒼,河水泱泱,中原文化悠且長。濟濟多士,風雨一堂,繼往開來揚輝光。四郊多壘,國仇難忘,民主是式,科學允張,猗歟吾校永無疆。”于救亡語境中仍不忘民主與科學,有著救亡與啟蒙的雙重主題。而廣西大學校歌則分明是戰火硝煙中一代學子報國的吶喊:“保衛中華,發達廣西,是我們立校本意。為國犧牲,為民工作,是我們求學目的。”
2 觀念剖析
對于浙大一些教授希望在校歌中表現抗戰復興的觀點,馬先生堅持己見:“他日平定后還浙,長用此歌于義無失。又抗戰乃一時事變,恢復為理所固然,學校不攝兵戎,樂章當垂久遠,時人或以勾踐沼吳為美談,形之歌詠以寓復興之志,亦是隱喻失義。若淮夷率服在泮獻功,自系將來之事,故抗戰情緒,不宜羼入歌詞。”[1]在他看來,浙大的校歌是用來千古傳唱的,而日寇的鐵蹄只不過是風云過隙,抗戰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中只會是短暫的一瞬,根本不值一提。這樣的抗戰觀,絕不是盲目自信,不正視現實,而是深邃的睿智和寬廣的胸襟支撐起的民族自豪感和必勝心。這樣的抗戰觀,與他畢生信守的“六藝統攝一切”的儒學觀點如出一轍,在他強調中國傳統文化地位時認為:“今人舍棄自己無上之家珍而拾人之土苴緒余以為寶,自居于下劣而奉西洋人為神圣,豈非自愚而可哀!”[2]他希望人們不致自鄙和盲目崇洋。他那“吾敢斷言,天地一日不毀,人心一日不滅,則六藝之道炳然長存,世界人類一切文化最后之歸宿必歸于六藝,而有資格為此文化之領導者則中國也”的驚人之語,更是中國在西方政治、經濟、文化的包圍逼迫中,由中國學者立足于中國傳統文化,以本土文化統攝一切學術的恢宏氣度發出的最強音。作為我國最早研讀馬克思《資本論》的人之一,馬一浮對外強侵略必敗、中華不可顛覆的信念正是來自于他對中華民族的歷史認識和放眼全球的廣闊視野,以及增強民族自信心的意圖。
對抗戰必勝的樂觀主義思想在馬一浮的詩中也多有體現,如他在1937年所做的那首《避亂郊居述懷兼答 諸友見問》中就曾寫道:“天下雖干戈,吾心仍禮樂。避地將焉歸,藏身亦已綽。……尚聞戰伐悲,寧敢饜藜藿。蠢彼蜂蟻倫,豈識天地博。……定亂由人興,森然具沖漠。麟鳳在胸中,豺虎宜遠卻。風來晴雪異,時亨魚鳥若。親交不我遺,持用慰離索”。[3]
3 實踐佐證
抗戰的爆發也激起了馬一浮的愛國熱情和報國實踐。1938年夏,馬先生打破“平生杜門”、“未嘗聚講”的守則,放棄了一直以來的潛心修學的生活,在南下避難途中,第一次應竺可楨校長聘請,主持西遷途中浙大的國學課程,往教于泰和、宜山。馬先生此舉足顯儒宗之大氣魄。關于講座,他是這樣說的:“其意義在使諸生于吾國固有之學術得一明了認識,然后可以發揚天賦之知能,不受環境之陷溺,對自己完成人格,對國家社會乃可以擔當大事。”[4]于國家危難之際,他以中國人傳統的理想人格與處事境界激勵學生做一個有民族責任心,敢為敢當的堂堂之人,告誡學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要求大家“豎起脊梁,猛著精彩”,“養成剛大之資,乃可以濟蹇難”,在他的講座中,貫穿著對學生的愛國教育。1938年6月6日,浙大舉行畢業生典禮,由竺可楨校長和馬一浮先生進行訓話,馬先生在《贈浙江大學畢業諸生序》中,一再希望學生畢業后能“行其所學,對于國家社會能盡其在己之責任”。[5]在水深火熱之時,儒學濟世救民的傳統價值和凝聚人心的積極意義得到廣泛認可。
整個抗戰時期,也是馬一浮學術活動最活躍的時期,他的主要學術著作都是在這一時期發表的。有學者認為馬先生雖有抗戰必勝的信心,但卻鮮有積極的行動,而是秉持他那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儒家風范,但依筆者看來,馬一浮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研究和理論,從形式上看是較為固守成規,但他當時之所以要突出中國傳統文化的地位,是因為希望以此提高人們對民族文化價值的認識,就這方面而言,在當時抗戰的環境下,也不能說毫無意義。他從這種文化觀出發,對于中華民族的文化充滿了堅強的信心,認為“國家生命所系,實系于文化,而文化根本則在思想。”只有具有這樣的信心,才能“反求自心之義理”,才能“不辜負自己,不辜負先圣”,而這正是“夷狄所不能侵,患難所不能入”的根本所在。[6]在他講六藝要旨時,亦認為“謂立國致用,當以立身行已著手。”雖然他把文化的社會歷史作用夸大到極致是一種謬誤,但他以此作為個人品德和修養的信條,一生堅定不移地講論和踐行,其精神確實令人欽佩。而他對于民族文化、傳統文化的堅守,以及希望提高人們對民族文化價值的認識并大力弘揚本土文化的良苦用心,則更為世人所嘆服。
參考文獻:
[1] 滕復.默然不說 其聲如雷——馬一浮新儒學論著輯要[M].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5.
[2] 滕復.一代儒宗——馬一浮傳[M].杭州出版社,2004.
[3] 夏宗禹.馬一浮遺墨[M].華夏出版社,1991.
[4] 馬一浮.泰和會語[M].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
[5] 畢養賽,馬一浮研究所.中國當代理學大師馬一浮[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6] 劉夢溪.馬一浮的學術精神與學問態度[J].文藝研究,20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