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情感

申平

四個風塵女子在一起混了五六年，今天終于要散伙了。

冰冰和霜霜，小雪和小仇，她們本來都想悲傷一下，在一起喝一次酒，互相抱著哭得稀哩嘩啦，死去活來?？墒钱斔齻冋娴淖谝黄鸬臅r候，卻無論如何找不到悲傷的感覺了。

冰冰舉起一杯酒說：“哎呀，哭不出來，咱就一醉方休吧！”

她們又灌下幾杯酒，突然發現一醉方休的感覺也找不到了。唉，這幾年她們每天在風月場中穿行，好像所有的神經都已經麻木，成了毫無感情的機器人了。

冰冰又舉起一杯酒說：“哎呀，咱這心、這胃，怎么好像都讓鐵給包上了呢。還說回去嫁人呢，說不定所有零件都成了鐵的……”

霜霜說：“都成了鐵的才好呢，好歹不會吃虧！”

這一回，四個女子搖擺著豐乳肥臀，開始放聲浪笑起來。她們有時互相指著鼻子，有時互相拍打掐擰，有時自己揉著肚子，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花枝亂顫，日月無光。

“汪汪！”突然一聲狗叫，使得所有的笑聲戛然而止。幾個女子一起轉過頭，幾乎又一起叫了一聲：“樂樂！”

現在，那個叫樂樂的小巴狗正蹲在幾步遠的地方，用不滿的目光盯著幾個女子。還是小雪反應快，她跳過去抱起了樂樂，嘴對嘴叭叭親著，無比憐愛地說：“哎呀小乖乖，怎么把你給忘了呢，對不起，別生氣??！乖！”其余三人也趕快圍過來，有的親，有的摸，有的喂肉，小狗樂樂很享受地瞇起眼睛，撒嬌地哼哼著。

鬧了一會兒，霜霜忽然說：“不好，我們下午坐飛機走，樂樂怎么辦？”

屋里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是啊，誰都知道上飛機不能帶動物，她們走了，樂樂到哪里去呢。四姐妹都垂下腦袋，開始想著安頓樂樂的辦法。

小巴狗樂樂，是她們剛來那年，小雪在街上撿回來的。當時，它像個癩貓似的，姐妹們都不同意她在屋里養，說活不了，說臟?？墒切⊙┿妒前阉B了下來，而且它漸漸成了大家的寵物。每當東方既白，她們一身疲憊、一身酒氣地回來，樂樂總是第一個撲過來，搖頭擺尾逗她們開心。最主要的是，樂樂從來不會看不起她們，更不會欺騙她們。無論她們得意還是悲傷，樂樂總是忠實地陪伴她們。

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們還沒有想出什么好辦法。期間小仇剛說出“送人”兩個字，就遭到另外三人的責罵。最后冰冰一拍大腿說：“硬闖吧！趕快找個小紙箱來，留兩個氣眼，再放大紙箱里。安檢的時候，只要樂樂不叫，說不定就能混過去。如果混不過去再說?！?/p>

一切都按計劃實施了，可是樂樂還是被查出來了。盡管冰冰和霜霜聲嘶力竭和人家吵，但是除了遭人白眼之外，一切都是徒勞。

四個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子，這時站在那里，一個個愁眉不展。

又過了一會兒，小雪一聲不響地從大紙箱里拿出了小紙箱，她平靜地對大家說：“你們先走吧，我改坐火車；火車不行就汽車。反正我一定要把樂樂帶回去！”

小仇說：“馬上登機了，飛機票可是不給退了哦！”

冰冰說：“退你個頭！給，小雪，這兩千塊錢你拿著，補你的損失！”霜霜說：“我也拿兩千！”小仇說：“那我也拿！”小雪說：“我不要！你們趕快走，就此分手吧！”

小雪拖著行李箱，拎著紙箱，逃也似地走了。她一直沒有回頭。

冰冰等三人呆呆地看著小雪離去，她們感到胸腔里有什么東西被輕輕撥動了，一種久違的柔軟似乎沖破了鐵殼，一點點地涌動出來。

上了飛機，三人找到座位坐下，一個個閉目養神，誰也不理誰。其實她們都在想，這幾年是怎么過來的？燈紅酒綠的世界，偽善欺詐的面孔，沾滿青春體液的鈔票，冰冷殘酷的情感，千百次的壓迫蹂躪……哦，樂樂！唯有樂樂才是她們的開心果，是她們的精神寄托。對她們這些人來說，樂樂是她們最好的朋友。

飛機剛一落地，三個人就迫不及待打開手機，一起打電話給小雪。最后還是冰冰的手機通了，三個腦袋立刻湊在了一起。

“喂，小雪，你到哪里了？火車也上不去……還在等汽車！樂樂好嗎？快，讓它給我們叫幾聲聽聽，我們都想死它了！”

“汪汪汪！”聽筒里真的傳來了熟悉的狗叫聲。三個女子猛地一機靈，再抬頭的時候，大家早已經淚流滿面。

（摘自《東風文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