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昕孺
豐縣有個招牌活動,他們評選了三屆、共評出22名“有情有義豐縣人”。這次,他們盛邀來自全國各地的40名作家來采訪獲獎者,由作家自主選擇采訪對象。我認真學習了22名“有情有義豐縣人”的事跡簡介,最終選擇了64歲的民間雕刻家陳明忠。
第二天采訪前,主辦方說另一位“有情有義豐縣人”和陳明忠都是趙莊的,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采訪。我一看,那人是本家,叫吳本森,就爽快答應了。送我去趙莊的帥哥,姓菅,他說讀書時,老師經常叫他“小管”。他家住縣城,在趙莊工作,兩年前考的公務員,說是在司法部門工作,其實基層不分彼此,一有重大活動,全員都上。像我們這樣的采風活動,他們早就“嚴陣”以待了。我說,那真是辛苦你們啦。小伙子興奮地答道,我們不嫌辛苦,也不怕辛苦,希望多有這樣的活動,讓全國各地更多的人了解和喜歡我們豐縣。說得多好!發自內心的熱情好客令人感動,有情有義的豐縣人看來遠不止那些獲獎者啊!
趙莊只是蘇北一個普通鄉鎮,但它除了擁有漢皇祖陵以外,還有一個特點估計也是罕見的:它與山東、河南、安徽三省交界。湘西茶峒“雞鳴三省”已盡顯邊城風范,趙莊“犬吠四省”是不是更有邊地風情呢?遺憾的是,我無暇顧及這些了。我要采訪兩位豐縣好人。
先見到吳本森。他就在鎮政府負責宣傳報道工作,他說他喜歡文字,喜歡寫作,不僅寫報道,還寫散文。我讀了他幾篇散文,文字清麗,情感充沛,富有詩意。誰能想到,這樣一雙捉筆之手,曾在上世紀80年代的對越自衛反擊戰中,擊落過越南飛機;曾積極搶救因交通事故翻車的運輸車司機;曾獲得全師比武大賽亞軍,被譽為神槍手、神炮手、技術能手……
看上去,在吳本森身上,忠厚、勤勉才是他的本分;然而與之俱來的,也是讓吳本森成其為吳本森而不是一個普通老實人的,是他總有一顆勇敢的心!
1998年5月,一村民掉入井中,他聞訊趕來,毫不猶豫地下到二十多米深的井中將人救出。2013年正月初七,吳本森和戰友駕車回鎮,發現一輛摩托三輪車栽進了水溝,幾個人在撲騰掙扎,三輪車已差不多沒入水中。他不顧一切地向溝中沖去,先抱起一個十歲的孩子遞給岸邊的戰友;轉身見另一個孩子只露出一個腦袋了,兩只小手還在水面時隱時現地亂抓,他連忙上前兩步,抓住孩子的一只手,將他拉出水面。接著他又救上來一對夫妻……他身上濕透,凍得渾身發抖,依然緊咬牙骨,打電話給當地干部,請他們派人撈車、送落水者回家。一切安排妥當后,吳本森和戰友悄悄地離開了。
2013年,吳本森被評為“中國好人”候選人,繼而入選“有情有義豐縣人”。他將獲得的1000元獎金當即捐獻給了趙莊鎮敬老院。
我問吳本森認識陳明忠不?他笑著說,他還是我發現的呢。在趙莊負責宣傳報道工作的吳本森經常下鄉采訪,他聽說大彭莊村有一位叫陳明忠的雕刻家了不起,趕緊跑了過去,并與陳明忠一見如故。
陳明忠和吳本森有諸多相似之處,比如都是轉業軍人,部隊塑造了他們身上的一身正氣,也磨煉了他們的精神與意志。因此他們無論處于何種環境,都能不屈不撓地堅守自己的理想。
轉業后,吳本森做過村小教師,當過村支書,蘇魯豫皖四省交界地區首家“波爾山羊繁殖基地”就是他的手筆,他還擔任過鎮綜治辦秘書和黨政辦代理主任,但他從來不曾放棄過自己最喜愛的事情——寫作。能挖掘出陳明忠這樣“有情有義”的豐縣人,吳本森倍感自豪,他也成為“有情有義豐縣人”便實至名歸。陳明忠是首屆入選者,吳本森在第三屆登堂入室。這對哥兒們,應該算得上“有情有義豐縣人”評選歷史上的一樁佳話啦。
陳明忠在部隊時是文工團的一員,轉業后到某單位從事工會工作,他同樣始終沒有放棄過自己喜愛的雕刻事業。與吳本森愛好寫作不同的是,搞雕刻受到諸多客觀條件的限制,更需要費力費時費錢。上班的約束讓他無法盡情發揮自己的特長,到了五十出頭的時候,內心的激情燃燒得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堅決要求退休,回到老家,終日與文稿石木為伍。
早在2001年,陳明忠就萌生了雕刻毛澤東詩詞的想法,并開始著手積累資金、選購原材料,并游覽各地名勝,每見碑刻木雕輒全神貫注,手摹心追。他開始想用木雕,后來發現木材的材質、顏色、年代不好統一,也不便于保存,到2007年時,他最終決定用石刻的方式,將毛澤東詩詞系統地雕刻下來。
如此大規模的“主題石刻”,僅由一名雕刻家來完成,這在當代藝術界極為少見。身材瘦削的陳明忠既表現了一名雕刻家的精湛技藝,他用材厚重、規整,刻文雄勁、精致,一筆一刀均顯示出不凡功力,更體現了一名軍人吃苦耐勞的韌性,他用三年零八個月時間,花費十余萬元,從選材、走樣到雕刻,無不親力親為。83塊主席詩詞碑,包括毛澤東詩詞、楹聯300多首,書法作品35幅,老三篇4塊,近10萬字,于2010年9月10日,全部捐獻給湖南韶山“毛澤東同志紀念館”。當紀念館提出要向陳明忠付酬時,他連連擺手:“我雕刻毛主席詩詞,是出于對一代偉人的敬仰。要是為了名利,我就不刻了。”
多么純粹的老人啊!
我為什么選擇采訪陳明忠呢?道理很簡單,作為一名湖南人,我應當上門向這位“有情有義”的豐縣民間雕刻家表示由衷的敬意。
從縣城出發,由一條大路再拐進一條小路,小路邊便是陳明忠家,雙合紅漆鐵門上寫著“書香田源”四字,屋內寬敞,前庭加后院,約有兩畝多地,隨處可見石板和正在雕飾中的石刻。陳明忠說,他要再用兩三年時間,把整個院落打造成一個民間性的、集詩文于一體的“毛澤東紀念館”。他這一雄心壯志贏得很多同行的支持。著名畫家李繁民先生,特意將自己畫有56匹駿馬的長卷,無償捐獻給未來的紀念館。56匹駿馬象征著56個民族的騰飛,因此這幅畫取名為《中華雄風圖》。
我在與陳明忠老人的交談中,探究出了他如此鐘情于雕刻毛澤東詩詞的深層緣由——他說得最多的兩個字就是:信仰。
他覺得現在經濟雖然發達了,卻是一個缺少信仰的時代。一個缺少信仰的時代是可悲的,是不會留下什么歷史遺產的,而毛澤東詩詞代表著中華民族的戰斗歷程,是一部國史、黨史,它值得我們重溫,今日中國,非常需要毛澤東詩詞那博大、恢弘、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范。
吃過中飯,與陳明忠、吳本森揮手作別,美麗的趙莊也留在了身后。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來這里,但我一定會時常想這兩個好人的。
徐州豐縣走筆
一
4月10日上午九點半,乘G280次高鐵從長沙南啟程赴徐州。過武漢之后,就都是我的處女地了。
湖北麻城我以前聽說過,一點也不熟悉。從車上看去,它的高鐵站建在山里,旁邊零星幾戶人家。我想,高鐵或許能給這里帶來一些喧鬧,但趕不走這里的寂寞。往前是安徽六安。我知道六安有一本《大別山詩刊》,主編叫碧宇,曾發表過我的詩歌。
到合肥時碰到一件有趣的事,因為要在這里調轉方向,所有座位得隨之反轉過來,悶坐良久的乘客無不興奮,車廂里熱鬧非凡。我十多年前到過安徽,比如黃山、九華山、齊云山,卻一直沒機會來合肥,這次雖然只是路過,到底也填補了一項空白。高鐵每一站停的時間很短,連武漢都只停3分鐘,但因為要改變方向,所以在合肥要停19分鐘。我趁機到站臺上轉了轉,算是呼吸了合肥幾口不算干凈的空氣。從火車看去,中國的哪個城市都丑,別說合肥、長沙,就是北上廣也不例外,不是垃圾、棚戶區,就是似乎永遠也不能完工的工地。
但合肥至蚌埠一段,實在是好看。麥苗與楊樹組成立體的碧綠平疇,油菜花則毫不客氣地將之當作自己表演的舞臺,盡情呈獻著精彩無比的“團體操”,它們時而方正如錦,時而游蕩似龍,時而零落如天女所散,時而連綿若天梭所織。原野上房屋雖不少,卻無不掩映在草樹之中,與大自然渾然一體。偶見田間勞作者,細如雞犬,雞犬則幾如螻蟻。奇怪的是,過蚌埠后,油菜花的“團體操”就再也看不見了。
豐縣的小朱接到我,沿高速繼續向東。一個半小時后,車駛過復新河,復新河是豐縣新老縣城的分界。隨后,車駛入中陽里,停在鳳城賓館門口。我看到賓館前面有一塊很大的坪,十幾個身著漢服的孩子在玩耍。其中一個年齡并不是最大的,但他高鼻凸額,伶牙俐齒,在向其他孩子發號施令,他的臉上時時掠過與他年齡不相稱的陰柔的笑;另一個看上去比他稍大,臉龐寬闊,長耳厚唇,他積極地幫襯前者,又不搶人家風頭。這兩個我認識,一個叫劉邦,一個叫蕭何。但他們不認識我,我看著他們笑了笑,就進賓館辦手續去了。
二
晚宴是歡迎宴,不是鴻門宴,但此次來豐縣采風的作家,大多“意在沛公”。很多人和我一樣,此前不知有豐縣,只知有沛縣。聽說豐縣才是劉邦故里,故來一探究竟。
一進中陽飲食街富士緣餐廳,就看到11年不見的葉延濱老師。上次見他,是2003年,他以《詩刊》主編的身份到長沙,參加“春天送你一首詩”的啟動儀式。他不僅在《星星》和《詩刊》上發表過我不少作品,而且我出版第一本散文集《遠離塵囂》時,他便以書信的方式給我作評,刊發在《湖南日報》副刊。但我們兩次見面,話都不多。接下來,見到老朋友熊育群。20多年前我們是詩友,后來他去了廣州,以散文著稱,現在還寫小說。他是廣東省作協副主席、廣東文學院院長,也是魯迅文學獎獲得者。
晚宴位置是安排好的。我左首是作家黃艷秋,右首是詩人洪燭。1988年秋天,我去武漢大學,李少君帶我到洪燭的宿舍找他,未遂。這一失之交臂便讓我們睽違了26年。洪燭的風格頗似少君,外貌粗放而心思細膩,舉止豪邁卻風度優雅,天生的詩人氣質。
第二天,在豐縣同仁居大酒店會議中心,舉行“《海外文摘》2013年度文學獎”頒獎典禮。我的《鴨語》成為唯一獲獎的短篇小說,這也是我的小說作品首次獲獎,為我頒獎的正是熊育群先生。我們緊緊地握著手,仿佛在說明,此前近30年的交往與別離,這次獲獎與頒獎是必然的走向,是內心的邏輯,是不可拆卸的緣分。
三
我連豐縣都沒聽說過,更想不到會有豐縣的文友。但我領完獎下臺時,看到臺下第二排有女子對我露齒而笑。待我坐定,她自我介紹說,昕孺,我是孫愛雪。啊!我知道,這時候我滿臉都是驚訝。愛雪是我多年前在新散文論壇上結識的文友,她的散文很有質感,對尋常物事有著獨到的觀察與描述,是最接近劉亮程風格的女散文家。我曾在《初中生》雜志上編發過她的作品,但不記得她是豐縣人了。我印象中她應該是一名小學教師,哪知她是一個純粹的農民,除了農活、家務,還和先生一起在鎮上租門面開了個小店。我覺得她很了不起,中國真正意義上的農民作家太少了,愛雪,是一枝開放在蘇北平原上的、散發著泥土與草木芬芳的奇葩。
我問愛雪,龍霧橋離市區有多遠。她說,有上十里地,中午我帶你去吧。吃過中飯,我們坐了的士直奔龍霧橋。新龍霧橋在復新河上,復新河在此處并不狹窄,我懷疑兩千多年前是否能有一座那么大的橋橫跨復新河。走下公路到河邊,在一棟房屋的后面,果然看見一座小石拱橋。橋后是新制的感應碑,橋前是一塊明代石碑,從碑文得知,此處曾建有一廟,以紀念劉邦的母親在此見龍飛而受孕。看來,那石拱橋只是廟中的產物,否則它又實在是太小了。這里一邊是雜亂的荒草,一邊是被翻開的黃土,涇渭分明地裝飾著這一片“千古龍飛地”。那塊明代石碑龜縮在一座破頂的亭子里,仿佛一個戴著爛斗笠、躬耕隴畝的老農。
傳說,劉邦的母親到橋下避雨,他父親劉執嘉去接她,只見橋上電閃雷鳴,二龍交配,而橋下的劉母隱隱有受孕之感。傳說大多是胡說,遇龍受孕的傳說就更是胡天海地了,純粹為劉邦登基張目而已。實際情況或許是,劉執嘉聽說夫人在外和情郎幽會,急急趕來,不料他來時,夫人與情郎云雨已畢,情郎逃之夭夭,只留下夫人還沉醉于剛才的柔情蜜意之中。可憐的劉執嘉睹云雨之狀而不知云雨之情,只得接受這一天賜的野合之物。孰料此子有著非凡的敏感與魄力,竟一滅強秦再滅強項,創立千百年大漢根基,成為漢民族數一數二的牛人。
漢皇祖陵在趙莊鎮金劉寨村。陵地的主人是劉邦的曾祖父劉清。感覺,這個墓的真實度頗高。我們剛到那里就打雷、下雨,我相信天意。這是豐縣今年春節以來的第一場雨。墓地由青磚圍筑而成,圓圓的一個土臺,上面長有一叢兩三米高的楊樹,還有松柏、竹和其他灌木。除了前面的拜祭之地,祖陵三面掩映于林木之中。我們去的時候,墓地周圍數千畝地全被推翻、夷平,據說再過幾個月時間,這個不過一兩畝的劉家祖墳將拓展成占地數千畝的國家4A級景區。旅游業的水分由此可見一斑。
宋樓的百年梨園是此次豐縣之行的精華。迎面佇立的就是“梨樹王”,它栽種于明嘉靖年間,已經五百歲了,干如鐵,枝若龍,劉邦的母親若到這里來,弄不好會懷上雙胞胎。七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四男三女,趴坐在樹杈上,發出比枝葉更為繁茂的歡鬧聲。梨花大多落了,現在園里開著花的是后來插種的蘋果樹。我第一次看見這么大規模的蘋果花,發現蘋果花多為五瓣,結苞時呈梅紅色,苞漸放而色漸淺,花朵全開則顏色全白。全開后,花蕊頭分淡黃與金黃兩種,淡黃如牛奶染成,金黃則似滿天星。可能由于天雨的緣故,我聞不到蘋果花的香味,果園里暗香浮動,均為樹畦里的油菜花所致。
梁寨鎮有蘇北第一狀元李蟠的“狀元碑園”。這個碑園最有價值也最有意思的是李蟠的《報母家書》。新狀元郎向母親報喜,本是人之常情,李蟠報喜的方式卻極其另類。他先寫考試前患上頭疼,無法構思屬稿;再寫天氣涼快些后,疼痛稍止,方膺墨潤筆,伸紙疾書。后面高潮迭出,考場竟然刮起大風,監考官命人以紅氈夾護,李蟠在眾人環視下完成考場作文。然后是閱卷,兩位閱卷老師均為李蟠的作文拍案叫絕,定為頭卷。康熙二更時來到閱卷處督查,因喜歡李蟠的書法,命人立即開封看卷,當即親書頭名……李蟠這封家書可能是所有考生中描述科舉考試步驟最為生動詳實的文字,而且這是一名新科狀元的巔峰體驗,是一篇“在場主義”的好散文。
四
歷史名城、交通樞紐、工業重鎮、兵家必爭之地。要把這四個標簽貼在一個城市身上,那最合適的會是哪一個呢?
我想,徐州必定是其中之一。
我下榻的徐州飯店就在老火車站旁邊,條件一般,卻極為便利。這里,距黃河故道不遠,兩側聚集著徐州市區的精華。1855年以前,黃河經過現在的故道向東而行,由我剛去過的豐縣大沙河鎮“搶淮入海”,無數次在徐州境內釀成慘重水患。大沙河鎮的黃河故道因蓄積了大量沙土,不宜于種莊稼。1968年,194名南京知青來到大沙河,他們采取種植果樹的辦法優化土壤,改善環境,大獲成功。而徐州市區內的故道在多年整治之后,更是高木林立、紫燕紛飛,名花競艷,長廊相接,成了徐州最漂亮、最古雅,也最富城市意味的地方。
龜山漢墓無疑是徐州的標志性景點。我參觀過的所有墓穴中,這個西漢第六代楚襄王劉注的夫妻合葬墓最為獨特。兩條甬道進去分別為劉注和他妻子的墓穴。這哪兒是墓穴啊,分明就是一座地下城堡:有臥室、廚房、水井、兵庫、歌舞廳、會客室、樂器室、高級衛生間等。所不同的是,劉注這邊均為人字形屋頂,他夫人那邊都是拱形屋頂。據說,這是因為拱形屋頂較之人字屋頂低,取男尊女卑之意。奇妙的是,劉注的臥室(棺室)內壁上竟有一作揖迎客狀的真人影像,是墓穴對外開放后才形成的,墻上沒有任何滲水痕跡,或許是不同石質的氧化結果,或許是……幽靈的另一種形式呢。我喜歡這個地方,在里面沒有一點陰冷之感。它真不像是墓穴;即便是墓穴,又有什么關系呢?
龜山漢墓景區還有點石園和圣旨博物館。點石園里的寶貝很多,其鎮館之寶是一對漢白玉打造的白羊和白虎,與吾家的一對“鎮家之寶”相類,不過吾家的鎮家之寶為武岡白虎和羅嶺黑羊。從圣旨博物館得到的最有趣的知識,是明清科舉的舞弊訣竅。為了博取高分,以光宗耀祖、改變命運,明清士子常常不惜鋌而走險,夾帶各種資料進考場。有一本僅四分之一巴掌大的《四書備旨》是光緒己亥年間刻印的舞弊專用品,封面竟有一句“幸勿誤帶入考場”,讓人想起時下煙盒上的那句“吸煙危害健康”。
游完后,我問一位環衛工人,有沒有上山的路。他指給我看。漢墓西側有條小徑,蜿蜒而上,很快就到了山頂。山上有個亭子,亭下有房,房內機器轟鳴。從山頂俯瞰,景區盡收眼底,卻并不好看。龜山,好看的東西都在里面,很深很深的里面。
相比而言,楚王陵更靠近市區,在徐州市東南邊的獅子山里。它的主人有些爭議,我們就不去管他了。楚王陵與龜山漢墓一樣,都是鑿石穿山,墓室嵌入山腹達百余米。兩座陵墓所在的山都以祥獸名之,我懷疑它們命名都在墓葬之后。一進門,楚王陵似比龜山漢墓威武宏闊,細看卻遠不如其精致。楚王陵里也有兩位主人,除了現在無法判定是哪一位的楚王,還有一名殉葬的嬪妃。出土時,找到她一枚牙齒,得知她死時年約28歲。在楚王陵的感覺就是冷,冷入骨髓,冷得我頭都有些疼了。這和在龜山漢墓的感覺截然不同。楚王陵,就是一座墳墓,墳墓而已。
楚王陵景區極大,遠勝于龜山漢墓景區。本來,獅子比烏龜就大很多嘛。我在景區里還看了漢兵馬俑、騎兵俑、漢畫石刻,最后直奔抱有厚望的竹林寺。竹林寺在獅子山后面的駱駝山上,相當于駱駝身上的駝峰,始建于東晉,乃中國第一座比丘尼道場。它的創立者凈檢法師被看作觀音的化身,也是中國最早的婦女教育家和活動家。但竹林寺讓我失望了。宮殿散落無序且不說,看不到古跡,全是新建的,只能靠茂密的竹林修飾和遮掩一下了。在三圣殿,遇二僧二尼。二尼均戴眼鏡,清秀柔弱;二僧則皆肥實粗莽。一僧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另一僧與一尼交談,聲高氣促,渾不似叢林中人。
江蘇有三寶:蘇州園林、南京雨花石、徐州漢畫。前年在南陽參加筆會,我曾被南陽漢畫館深深吸引,這次自然不會放過徐州漢畫館。徐州漢畫館在云龍湖邊,我以為必有洋洋大觀。但沒想到,徐州漢畫館是那樣一副破落不堪的樣子。在徐州,我最心疼的便是此處。徐州人將漢畫全部嵌到墻上,就再也不去管它了,這里仿佛一個孤兒收容所,而且全是聾啞兒童。漢畫館里連寂靜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塵,難怪我進去的時候,坐在門口的那位女士(也是館里唯一一位工作人員)詫異地張大著嘴,如果她張得再大一點,我就以為她那張嘴才是漢畫館的入口了。
其實,徐州漢畫館有很多好東西,比如兩口子抱小孩圖、祥禽瑞獸圖、伏羲女媧交尾圖、情侶執手相戀一人在外偷看圖,都極有味道,并表現了極高的水準。我希望徐州好好向南陽學習,像保護漢墓一樣,保護漢畫。
從漢畫館東側的劉備泉上云龍山,完全是一條野路子,處處像路又不是路,只能跟著感覺走,群鳥相隨,碎石滾地,二十分鐘后到觀景臺。從觀景臺四周看徐州,發現它并不像我在公路上看到的一坦平陽,大小山巒還不少,不然淮海戰役怎么打嘛!讓人受不了的是,云龍山東邊有座山竟然叫泰山,海拔188米,膽子真大。云龍湖的視覺效果也不太好,可能是湖形不規則的緣故,云龍湖左看右看都不像湖,而是像我們湖南鄉下的大丘水田。
蘇軾是徐州歷史上最有名的市長。他擔任徐州知州不到兩年,既碰上了百年不遇的黃河決口,又遇到了千里赤地的嚴重旱情,一忽兒高吟“天地本無功,祈禳何足數”,一忽兒低嘆“黃花白酒無人問,日暮歸來洗靴襪”。東坡不愧是人中之龍,到哪里都受到百姓的歡迎與愛戴。近千年過去了,徐州到處都是蘇公遺跡。在黃茅岡,我見到“滿岡亂石如群羊”的景象,也看到他醉倒時睡過的石床。我覺得石床過高,除非人們將它抬上去。我攀到上面實地考察,才發現不僅是高,上面幾乎連一塊平處都沒有。這樣的石床更像是一張刑床,我不相信這是蘇公“岡頭醉倒石作床”的地方,倒是“石床”西側有一塊順坡而斜的長石,正在東坡塑像的背面,上方墻壁書有“枕石臥云”四字,那里最有可能是我們詩人的酣臥之處。
徐州本土最大的文豪當推南唐后主、一代詞帝李煜。不過,如果不是在云龍山上收到戴海老師的短信,這一文學知識我也不知道:“雨窗前,閑讀李煜詞。才注意,原來他是徐州人,年方四十,被趙炅‘賜酒毒死于開封,慘殺詞藝精靈。”是啊,李煜真是超級才高,也超級命薄。與開國皇帝劉邦的“大風起兮云飛揚”相比,亡國之君李煜的“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蘊含著更多人生況味。
云龍山上,龍已不在,云仍在飛。那卷舒千古的白云,與春花秋月一道,構成讓人類永遠低徊與沉醉的夢境。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