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丙奇
(作者系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
上海中小學開學在即,提前拿到課本的家長發現:相比舊版,今年一年級語文課本變薄了很多。記者對比新舊一年級語文課本發現,新的一年級語文課本不僅刪除了舊版本中全部的8首古詩,7個單元45篇課文也縮減為6個單元40篇課文,識字量和寫字量都有不同程度減少。(《新聞晨報》8月26日)
有輿論關注此舉的減負效應,有的則關注該不該刪除詩歌。在筆者看來,教材變薄,符合教改的方向;但因教材變薄,就認為學生負擔大為減輕,則過于樂觀;而教材編寫者事先不廣泛聽取公眾意見,就決定刪除詩歌,更有些武斷。過去多年來,我國學生的教材已經越來越薄,但對應變薄的教材,卻是增厚的教輔讀物,而且每次教材刪減內容,都引發爭議,可教材編寫者似乎從未從中吸取教訓,建立起開放的教材編寫機制。如果不切實推進高考制度改革,落實學校自主辦學,建立多元評價體系,我國學生的整體負擔不會減輕,基礎教育不會因教材變薄、課時減少,就給學生帶來自由發展的空間。
一位朋友給我發來微信稱,他感到小學的教學有明顯的變化。比如,他的孩子上學的學校,現在已經沒有語文課、數學課,而改上閱讀與理解、藝術與審美等課程;老師布置的作業,也不是抄生字、做算術題,而變為一些動手操作的題目,如小課題研究報告、社會調查分析、與父母的主題聊天等。他說這些變化,讓他看到教改的希望。
這確實是積極的變化,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初相信教改會取得成果者,可能會慢慢失望。有的學校的教改,堅持不了多久,又回到老樣子。雖然課程名字變了,但上的內容還是一樣;雖然教材瘦了身,但學生的壓力絲毫沒減輕。還有的學校堅持教改,不給學生布置書面作業,不補一天課,但校內減負,帶來的卻是校外增負,家長擔心上課的內容太少,影響日后的升學,因此紛紛給孩子報課外培訓班,學生離開學校,轉身就進入培訓班,這帶來雙重負擔,家庭的經濟負擔和學生的學習負擔。哪怕家長堅持配合學校為學生減負,要給學生進行素質教育,但隨著學生升學的臨近,比如到了小升初、中考關頭,再淡定的家長可能都淡定不了。現實會給家長最現實的教育,沒有上培訓班的孩子,在小升初時屢屢碰壁,這個時候才后悔當初“輕信”了所謂的“素質教育”。
現在已經很少有家長會相信真會有什么減負,因此,教育部門、學校做的,很難得到家長的響應,甚至有家長一聽學校減負就頭疼。而教育部門的減負令,則是教育培訓機構的“福音”。各地教育部門于是都把減負的責任推給家長的盲目和社會機構的逐利,認為是家長的不理性導致減負失敗——學校已經在減負上做了很多,但學生負擔還這么重,只能怪家長了。
這并非家長不理性,而是制度導向所致。我國的升學考試制度,就用學生的考試成績作為錄取標準,而教育部門、學校卻要求學生不要關注考試成績,這是一種十分分裂的狀態。目前的減負令,把制度弊端置于一邊,而把負擔沉重歸為教材太厚、作業太多,一廂情愿地認為只要減少作業、壓縮教材,學生的負擔就會輕下來,這是回避關鍵矛盾,治標不治本。的確,教材應變薄,學生應獲得自由發展空間,但需要評價體系支撐才能長久。
說實在的,多年前,教育部門和學校,還會考慮到現實情況,分析減負令的實際效果,因此,在出臺減負令時,并不那么激進。現在,政府教育部門的措施,更趨嚴厲,期望用重拳治理出素質教育來,但如果重拳還是不見效怎么辦?
筆者一直認為,真正的減負重拳,是朝教育行政部門自己開刀,要求政府部門放權改革升學考試制度以及放權給學校,只有推進考試招生分離,推進學校自主招生,才能打破教招考一體化的教育考試格局,基礎教育學校才能獲得自主辦學的空間。在自主辦學的語境下,教材根本不存在統編之說,而應該打破教材的行政壟斷格局,由社會機構自主出版,學校自主根據學校老師、家長的意見,選擇適合本校的教材,或者編寫校本教材。教材的編寫和選擇都是開放的,這以可促進教材編寫質量提高,也有利于學校自主辦學。目前的教材“瘦身”,并沒有擺脫由行政主導的教材編寫機制,因此這次“瘦身”,也引起大家對是否該刪除詩歌的爭議——這幾乎是每次內容調整的必然反應——但由于各說各話,沒有開放的民主決策過程,就是普遍反對,也改變不了已經刪除的現實,直到下次修改,大家再空發一番議論。只有權力“瘦身”,學校的自主性增強,教學才會變得豐滿,每所學校才會有辦學個性,而不是一樣的教材、一樣的教學模式,千校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