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穿越小說局限性反思

○ 李佩謙

網絡穿越小說大多是寫主人公由于某種原因，離開他原本生活的時代，打破傳統自然法則，穿越到另一個時代，并在這個時空中展開一系列活動。作品多以情愛為主線，并常常融合玄幻、歷史等元素，由于故事新奇別致，已成為當下最火的網絡類型小說之一。

穿越小說并非網絡文學所獨有，20世紀90年代初李碧華創作的《秦俑》就是一部典型的穿越小說，1989年該小說被改編為電影《古今大戰秦俑情》。另一部有影響的穿越作品是席絹1993年發表的《交錯時光的愛戀》，后來被改編為電視劇。不過，真正產生廣泛影響的穿越作品還是近年來興起的網絡穿越小說。2004年開始在網上連載的《夢回大清》，將穿越小說推向高潮，引來無數網絡寫手競相創作。2007年，作家出版社以12%的高版稅簽下了《木槿花西月錦繡》《鸞》 《迷途》 《末世朱顏》“四大穿越奇書”，曾轟動一時，這一年也被稱為“穿越年”。從2010年開始，晉江、紅袖等女性文學網站的穿越小說呈現新的發展契機，影視改編、網絡游戲、手機游戲等新的產業形態引發了穿越類型小說的新發展。

網絡穿越小說因為其自身娛樂性、滿足大眾心理需求等原因受到網絡讀者追捧，形成了網絡文學的“穿越現象”。但從《夢回大清》到“四大穿越奇書”，再到如今的“新穿越”小說，這類小說的創作瓶頸已經逐漸顯現出來，其火熱的程度也出現衰微跡象。

首先表現為創作上的局限。一是創意不足，情節雷同。“快餐式”的閱讀方式在迅速捧紅部分穿越小說的同時，也在削弱穿越小說寫手的想象力，因為“快”，寫手們來不及去思考新的創作角度，構思新的故事情節，他們更多是對熱門作品的效仿以創造最大的利益。我們看到，許多穿越小說在人物設定上有著驚人的相似，就人物性別來說，作品主角大部分是女性，她們或出生于帝王將相之家，或出生在陋室寒門，或是直接穿越到一個超脫世俗之外的強大勢力之中，這些女主角人人都擁有絕世的容顏和絕頂聰明的頭腦，在穿越的那個世界里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在人物刻畫上，穿越小說也有著高度相似的模型，男主角的英俊，男配角的深情，女配角的狠毒，仆人的忠心耿耿等，有些角色仿佛只是換了一個名字就在另一本小說中重生了。在故事情節上，穿越小說也有大量互相模仿的痕跡。男女主角“從不打不相識”到最后“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然后經歷了各種挑撥離間、生離死別后“有情人終成眷屬”。類似這樣的情節模式，不僅穿越到古代中國作品適用了，連穿越到古埃及的《法老的寵妃》、古巴比倫的《第一皇妃》也沿用了。這種故事套路對于閱讀過一定數量穿越作品的讀者來說，可能在閱讀前就能未卜先知男女主角的命運，這便大大減少了他們對穿越小說的閱讀興趣。在小說環境上，穿越小說一般都選取中國古代社會作為故事背景，無論是真實存在的歷史朝代還是作者自己虛構架空出的歷史社會，中國古代文化元素始終是穿越小說的必備因素。并且，它們對中國古代社會的描寫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秦朝與明朝沒有區別，唐朝與清朝也大同小異，朝堂、官階、嬪妃的品級等細節都處理得極其粗糙，最后使小說的歷史性和藝術性都消失盡殆。由此可見，穿越小說在狂飆式的幾年發展后出現了創意瓶頸的問題，這也是影響穿越小說繼續發展的最大障礙，如不能解決這一問題，穿越小說的沒落可以預見。

二是以言情遮蔽穿越，讓穿越小說名不副實。穿越小說最獨一無二、吸引人的特點是“穿越”，這一點既將穿越小說與其他類型的小說區分開來，也為穿越小說聚集了大量的擁躉。穿越題材與一般小說題材不同，它具有相當的開闊性，穿越時空、貫通古今，以一個現代人的視角來體察古代社會，這在思想上、行為上都有著較大的對立性，給讀者的想象空間也是極其廣闊。不過隨著穿越小說的發展，這種優長的特點不僅沒有得到發揚反而是越來越弱化，倒是愛情故事成為了小說的重頭戲。穿越小說往往以普通人為故事主角，創造了一個童話般的愛情世界，讓平凡人收獲完美愛情，以此滿足讀者對愛情的全部幻想，這也是為什么穿越小說受到廣大女性追捧的原因。不過如果穿越小說完全側重于對愛情的描寫，那它自身的特點就會被泯滅，讀者也會漸漸喪失興趣。《11處特工皇妃》 《暴君，我在自軍情9處》 《軍火皇后》這幾本小說都講述了一個現代女特工穿越到古代，利用現代科學知識和人格魅力，運籌帷幄，謀劃天下，最終在古代開創一番事業并且收獲摯愛的故事。小說經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受到了銷量和口碑的雙重肯定，并冠以“新穿越”的封號。為什么這幾本穿越小說會獨放異彩呢？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它們很好地體現了穿越的特點。文中女主角在現代社會中就是一位個性與能力都極強的成功女性，穿越到古代后的生活習俗以及人們的觀念與現代女強人的個性產生了巨大的沖突與矛盾，這種穿越特有的對立性貫穿了全書，使得讀者欲罷不能。而之后的各種跟風作品卻沒有像這幾部小說一樣獲得市場和讀者的肯定，這是因為他們并沒有學到精髓，只是將傳統言情小說戴上了穿越特工的帽子，文中的女主角穿越后迅速成為了古代女性的一員，沒有絲毫矛盾沖突的美感，這種“偽穿越”并不能獲得讀者們的芳心。可見，只有把握好“穿越”這個獨特之處才能讓穿越小說走出自己的成功之路。

三是表意的膚淺與藝術的粗糙。網絡穿越小說以它特有的故事情節、詼諧幽默的行文方式贏得了讀者們的喜愛，但是情節簡單并不等于表意的膚淺單薄，風趣的文字更不等于粗俗的藝術創作。大量的穿越小說為“穿”而“穿”，洋洋灑灑千萬字卻如同生活里的流水賬，淡如白水，讀者看完便拋之腦后，毫無印象；而另外一些作品雖然在故事里表現出主人公在成長路上不放棄、不拋棄的執著精神，但幼稚低齡的措辭，粗俗簡陋的文字讓作品仿佛埋葬在沼澤中，難登大雅之堂。曾獲得“網絡文學十年盤點”十佳人氣的作品《回到明朝當王爺》在表意和藝術處理上應該成為穿越小說的佼佼者，在人物刻畫上，對男主人公的描摹，既遵循中國古代書生的形象又加入了現代人特有的幽默氣質，讓整個形象靈動了起來。書中的12個美女出生在不同階層，過往經歷也千差萬別，作者對于女性的性格特征、心理變化乃至語言風俗和行為習慣都有細膩、微妙卻合情合理的描摹，展現出生動的藝術美。不僅如此，主人公鄭少鵬為了在弱肉強食、命比紙薄的封建社會生存，不得不與形形色色的人和勢力進行周旋與抗爭，在夾縫中生存的無奈與堅持的故事情節引發了現代都市青年的巨大共鳴，這種情境性、文學性與藝術性的融合令讀者回味無窮。而后來的諸多網絡穿越小說卻做不到這一點，無論是藝術價值和思想價值都不高，貪圖每日的更新速度卻丟棄了斟字酌句的耐心與毅力，一味迎合網友的興趣愛好卻丟棄了創作文字的藝術操守，這是穿越小說在發展近10年卻沒有獲得較大進步、沒有得到廣大讀者和研究者肯定的重要原因。

造成網絡穿越小說局限性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主要原因在于以下幾點。

其一，逐利目的招致跟風寫作。網絡文學進入到商業化運作的時代，寫手們的創作不再是單純的娛樂心態，而是用文字獲得利益。網絡文學的爆紅也的確讓許多寫手一夜暴富，這種情況更加刺激了越來越多的網民參與到文學創作中來。一方面有利于網絡文學的發展壯大，另一方面卻造成了寫手們逐利跟風寫作，讓穿越小說市場變得魚龍混雜、泥沙俱下，作品質量也良莠不齊。作者追求點擊率帶來的豐厚利潤，就很難堅持自己的藝術操守而不去以粗糙的語言、快速的創作速度來迎合網民們的催促，“浮躁”心態彌漫的網絡寫作環境使得他們失去千錘百煉、字斟句酌的耐心與踏實，最終導致故事情節雷同，語言文字粗俗等弊病。

其二，儲備不足致使作品淺薄。網絡穿越小說與傳統的武俠小說、言情小說、歷史小說是不相同的。例如武俠小說中常常出現的蓋世武功、世外高人等，這些在現實生活都無法出現，也正是這種“距離感”成了武俠小說吸引讀者的核心魅力。網絡穿越小說雖然也創造了一個夢幻世界，但故事的主人公卻不再是與讀者無關的人，而是萬千讀者的一個化身，這使得讀者從一個旁觀者變身了經歷者。這種變化就要求穿越小說的寫手們不僅要深入認識歷史、了解歷史，更要讓歷史元素為我所用、為我服務。如起點女生網白金作者林家成的一系列穿越小說如《無鹽妖嬈》 《媚公卿》 《玉氏春秋》等，寫的都是女主角穿越到春秋戰國或者魏晉南北朝時期發生的故事，作品中不僅將人物命運與歷史進程結合，還利用當時的風土人情、民俗習慣推進故事進展。作者將魏晉時期名士們所具有的那種率直任誕、清俊通脫的行為風格和飲酒、服藥、清談、縱情山水等魏晉名士所普遍崇尚的生活方式在小說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獲得了讀者們的一致好評。可見創作一本穿越小說并不只是需要豐富的想象，良好的知識儲備也是成功的基礎。

其三，定位模糊導致情節爛俗。穿越小說的精髓在于“穿越”二字，如果定位模糊就將與一般的言情小說沒有差別。世人眼中的愛情有千百萬種模樣，可是穿越的愛情卻應該是獨樹一幟的，穿越之后故事主角面對思想上、語言上、習慣上的巨大沖突，她的心理變化、情感變化是很值得去揣摩的，如果穿越小說中沒有在這方面加重筆墨，那么就會變成純粹的“瑪麗蘇”文。四大穿越奇書之一的《末世朱顏》講述女主角歐心妍從未來穿越到清朝末期，機緣巧合之下扮演者慈禧的角色，在前朝后宮的權力傾軋中走向權力巔峰的故事。小說主角歐心妍從一開始恪守不改變歷史的準則，一直按照歷史的進程扮演慈禧，而圓明園事件之后終于忍無可忍，悍然不顧穿越前爺爺的叮囑，用現代知識改變了中國的命運。這本書分清宮戀、國家殤、中華魂三個章節，人物的思想、形象伴隨故事的發展慢慢發生轉變，從原本只想做一名歷史的旁觀者，忠實記錄中國歷史脈搏到無法承受親歷國破家亡的悲痛，最后決定逆天而行，改變中華命運，這其中的心理變化被作者刻畫得絲絲入扣。而小說的愛情描寫只是故事發展的支線，是為刻畫主角形象服務的。只有這樣精準的定位，《末世朱顏》才能在浩渺的穿越小說中脫穎而出，被騰訊讀書、晉江原創網、紅袖添香等五大網站的100多萬讀者評選為穿越奇書。

面對愈來愈露出“短板”的網絡穿越小說，該如何走出其創作困境呢？

首先，作者需要用藝術責任感來增強創作的承擔感。穿越小說要想走出創作困境首先要擺正創作態度，逐利式的創作只會讓穿越小說曇花一現，最后沒落在文學發展的長河中。要想創作穿越小說佳作，在寫作前就必須樹立正確的創作目標，承擔起一個作者應該擔負的責任，精心設計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避免讓作品爛俗。不僅如此，文學作品還應對端正社會風氣、對青少年的成長產生積極影響。如果沒有文學的擔當與責任，而用“眼球式”的新奇和刺激來吸引人氣，網絡穿越小說最終只能被時間所淘汰，被讀者所唾棄。

其次是注意從傳統類型小說中汲取養分。源遠流長的中國歷史為穿越小說提供了豐富的養料，向上追溯可到洪荒神話時期，“盤古開天地，一氣化三清”的傳說孕育了《山海經》 《封神榜》，中期則有秦漢晉、唐宋元，朝代的更迭變換，民族的紛爭融合孕育了唐詩宋詞的瑰麗，之后的明清時期和近代歷史更加地風譎云詭，變幻莫測，這些豐厚的歷史元素為穿越小說提供了無盡的想象空間。扎根于深厚的歷史土壤中，汲取傳統類型小說的養分，這是網絡穿越小說擺脫重復和淺薄的窠臼的有效保障。因為對穿越小說而言，傳統類型小說不僅是學習的榜樣更是創作的靈感來源，把現代人的思想穿越到傳統類型小說的故事情節中去，一定能產生不一樣的火花。

還有，網絡穿越小說還應該在藝術與市場的博弈中尋求雙贏。作為當下網絡文學市場和圖書市場的大紅大紫，網絡穿越小說如何在藝術與市場的博弈中尋求雙贏是急需思考的大問題。毋庸置疑，今日的網絡穿越小說在市場上已經獲得成功，不僅力壓玄幻修真等曾經熱門的小說種類，更是向電視、電影等多方發展。但是市場上的成功并不代表穿越小說的藝術成功，反倒襯托出這類小說在藝術上的短板。穿越小說的優勢在于它本身具有不同于其他類型小說的古今沖突的藝術性和古典藝術美感。如果不牢牢把握這兩點，網絡穿越小說就失去了與其他類型的言情小說競爭的優勢，最后必將被市場所淘汰。穿越小說只有在贏得市場的前提下努力提升藝術質量，增強文學底蘊，才能在藝術與市場的博弈中獲得雙贏，才能持續性地受到市場與讀者的青睞。如此，我又有理由相信，經過不斷地自我調適，網絡穿越小說將不再只是一種消費文學、快餐文化，不再讓讀者“淺閱讀”“飄閱讀”，而是讓讀者愛不釋卷，一讀再讀，這時候，穿越文學將背負文學責任，承載美的涵義，真正成為主流文學的一個分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