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烈焰燒焦了一頁思想病歷
——《中華史詩·秦卷》第九章

□張況

【中國詩歌萬里行·2014詩人大展】

無知烈焰燒焦了一頁思想病歷
——《中華史詩·秦卷》第九章

□張況

張況， 著名詩人、詩評家。1971年生于廣東五華。當代“新古典主義”歷史文化詩歌寫作重要代表之一。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理事兼詩歌創作委員會委員、佛山市作家協會主席、佛山詩社社長。

1

始皇帝心海里翻騰的戾氣

攪擾得滿朝文武似醒似睡

他們喉管里擠出的每一句話語

都必須經過始皇帝疑心的過濾

諍言消解心情

頌歌堵死視聽

老博士淳于越獨醒的奉勸

披著遠古樸素的外衣出場

出于對祖籍泥捏山河的深刻憂慮

他惹眼的話語凸現出刺耳的忠忱

地勢險峻

天眼指路

淳于越咯血的逆耳唾沫

被丞相李斯當作一根刺

扎在秦皇最忌恨的部位

沒有誰會準確地預料到

在生死存亡的節骨眼上

這一根別有用心的毒刺

竟會有如此利索的好身手

瞬間擊穿邏輯蒙蔽的譜系

并壓低可貴的尊嚴

向時間穢亂的屁眼

打了歷史的小報告

紊亂至極的職場荒原之上

一句沒有擺正心態的惡語

竟蘊涵著饞隙天聽的能量

一場無知而幼稚的天火

將無數閃光的斯文典籍

一一逐出館閣書齋之門

被燒成史上最愚蠢的一堆灰燼

那庋藏在歷史深處的巨大悲哀

張開無從反悔的文縐縐的傷口

瞬間咬斷了始皇帝莽撞的深喉

而咸陽城上空漫天無辜的烈焰

順勢抹黑了帝國灰溜溜的紅唇

天理陷溺

智慧成殤

時間的椎間盤一次無知的突出

竟讓歷史缺乏運動量的小腳踝

以另一種瘋狂的方式戚然脫臼

作踐中華文化的一場惡性火災

燒死大秦帝國疑似聰明的笨舉

無法問責的惡劣表達方式

直接踐踏出災后的失樂園

無法進行勘驗和查證的狼藉現場

怯生生述說著帝國黑乎乎的病灶

以自戕方式點燃的野蠻人禍

最終被一頁卷刃的史書包裹

時間隱而不發的巨闊陰暗面

令冒煙的中國歷史

再一次大面積噤聲

原野上敢怒不敢言的胸中憤懣

被朝廷喉結上變調的呵斥遣散

那火化成灰后一縷傲慢的輕薄

是中國文化最傷心的一頁病歷

那一束隨風狂舞著的思想內傷

已演化成幽靈一般的黑色蝴蝶

在壓抑的時光隧道里黯然翩飛

體制分肥后的昏暗后門

繚繞著鬼氣森森的權欲

文化仙霞的一只無知心眼

患上了惡俗的原發性哮喘

那一冊冊無法再版的智慧

被褫奪了自由寬廣的版權

最后化成一張鋒利的屠刀

割傷祖先淚眼朦朧的視線

公元前213年開天的豪雨

無法澆滅一場弱智的大火

中國思想文化的不白之冤

被反鎖在歷史決堤的眼窩

東方神鳥趨附天火的羽翅

終因沒能越過歷史掌紋上

最為烏黑的一條生死曲線

而淪落為天空失望的睫毛

無法遺忘的黑色夢魘

野草般根本不能自拔

半開半閉的思想玄關

孤零零暗自傷春悲秋

2

那位端坐在龍椅上的霸氣帝王

與源流上肅立的孔子怒目相向

他們隔著時空的一次生死對決

像一部離奇的好萊塢科幻大片

讓人們心目中的經典打了水漂

這一文一武各具個性的兩根大陽具

最終因彼此無法握手言并義結金蘭

而尿不到歷史提供的同一個夜壺里

這只能是一部精裝本的文化遺憾了

霸氣夾槍帶棒

文氣打不還手

霸氣唾沫橫飛

文氣罵不還口

霸氣不依不饒

文氣任割任剮

霸氣私自玩火

文氣恣意被焚

霸氣任性作踐

文氣忍氣吞聲

霸氣逐浪沉浮

文氣隨花開謝

孰強孰弱

拔地倚天

孰高孰下

天壤之別

孰重孰輕

泰山鴻毛

孰大孰小

滄海涓流

時間內心遼闊的光芒

被歷史的迷障所覆蓋

無人擔責的斷編殘簡

連接無所遁形的悲哀

這年輕任性的霸氣權力

與持重的文化結下梁子

那情形就如同皇冠上珠光寶氣的劉海

與思想臉譜上早熟的白胡子暗中較勁

一場根本不同層次的非理性隔空對話

讓一段無法糾偏的曲直是非直冒冷汗

野蠻與斯文擰在一塊

恐懼與安寧扛在一處

文化即時默聲倒地

那化灰的沉重思想

翩飛如沮喪的蛺蝶

權力短暫勝出

讓連片的苦難

從此關口前移

當熱愛與赍恨

轉型為時間的共識

那一言難盡的勝負

自然就退居其次了

寬容的歷史向蠻橫的狂歡

表明了自己零容忍的態度

黑色的基因向罕見的暴力

表達了自己最亮麗的觀點

孔夫子笑盈盈地從史書上

從從容容地撕下眼前半張手紙

就包住了秦皇咄咄逼人的火氣

肉體消亡

精神仍在

帝國一次欠考慮的逆反

被戴上時間失真的鐐銬

每一塊手無寸鐵暫時敗北的浴火漢字

都必將在另一部叫《論語》的著述上

逐一

復活

3

上善若水

通病難治

一向信馬由韁散漫慣了的讀書人

喜歡隨意譏諷別人的對錯與得失

一位侯姓儒生憤憤不平的老毛病

與一位盧姓儒生冒著傻氣的積習

暗中聚首后

再不幸相加

就等于一場失控的彌天大病

他們韁繩一般的譏嘲和諷刺

捆綁著始皇帝身體里的病灶

天下最威嚴霸道的病句

被兩張恃才傲物的臭嘴

如此肆無忌憚地詬病一場

這無異于將輕佻的好頭顱

主動伸到閻王的鬼頭刀下

包天的譏誚拱出了膽囊

長出一對大不敬的翅膀

直接飛入冷森森的宮殿

擊穿始皇帝偏聽的耳膜

一根大意失魂的導火索

隨即引燃了始皇帝的獵獵心火

瞬間燒焦讀書人悲劇的開場白

460張青澀的入場券

被撕下生命的存根后

烙上了死罪的黑鯨印

在一部啞然失語的默片中

匆匆飾演提早退場的悲劇

460顆才華橫溢的悲劇性頭顱

像460頭惹怒了主人家的牲口

被一個蠻橫的雷霆轟出咸陽城

那人工預設的巨大墓冢

被閃電無情地撕裂之后

隨即將460張含冤的嘴

逐一活埋于歷史的墳場

那十惡不赦的封殺令

甩開了膀子撒開了腿

奔突在讀書人永難逾越的虎狼祖籍上

它剛剛實施完統一時間表的斯文十指

再也無法點校一頁淚雨滂沱的傷心史

而那段被謬誤完全扭曲的階段性偏差

竟讓一本受重創的天書

至今抬不起羞愧的頭來

責任編輯 李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