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依莼
【都市美文】
十日
□李依莼
我無數次地讓意識遠離我的身體,出神抑或發呆; 在喧鬧的課堂或是寂靜的森林。我仿佛聽見了天空的召喚。
我坐在這里,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類。
我不是落葉也不是羽毛、我沒有輕如鴻毛的身體,也沒有翅膀。
而我的靈魂在遙遠的天際——翱翔。
我曾努力想要了解一切。然而最后我一無所知。
這個世界展示給你的永遠是它想告訴你的而不是你所祈望知道的。
我常常對著惹我生氣的人微笑,卻回頭把怒氣轉送給最親近的人。
而她給我的懲罰是一滴無人看見的淚。
而上帝露出了憐憫而輕蔑的笑。
愛的最初是快樂。
愛的最后是無盡的蒼穹。
抑或……
無盡的海洋、無盡的淚。
上帝說,我將只給你十日。
第一日,我出生;第二日,我求學;第三日,我結婚;第四日,我為人父母;第五日,我見證兒女成長;第六日,我目睹父母離去;第七日,我哭倒在愛人欞前;第八日,兒女各自離我而去;第九日,我孤身一人想要開始自己的人生;第十日,我已然在懺悔中走到生命的盡頭。
上帝說,我將只給你十日。然我將給你一生。
我無數次地思考過人生,思考過靈魂,思考過世界,思考過時間與空間,也思考過“思考”本身。
我唯獨沒有思考過的便是“永恒”。
我們抬頭仰望時看到的并不是真實存在的星體;
它只是一團璀璨而虛幻的死亡之光。
這個世界這一切我想說的我想做的都不過是滄海一粟。
身體與靈魂是統一還是分離?
它們加在一起組成了“我”。
這個宇宙及宇宙之外我們無從探知。
但微觀的規律可以推及宏觀。
世界遵循至少一個基本規則。
而現在,我思考的是——
探知世界的法則有何意義?
這里與那里。有區別嗎?
地域與世界。有區別嗎?
如果宇宙是無限的,這一切都杳無意義。
如果宇宙之外仍是宇宙,所謂意義則更加渺茫。
只有人類才會給物質下定義嗎?如果是,那么一切意義都毫無意義。
一粒沙與一個世界有何不同呢?
地球相對于宇宙而言便不過是一粒沙。
但這并不妨礙它成為一個世界。
看不見的是不是就不存在?
你問。
你認為不存在的,只是你看不見。
我答。
名為恐龍的生物在地球上存在了幾億年。
博物館里對侏羅紀、白堊紀的描述開頭是:“以恐龍為主要代表的生物存在于……”
我突發奇想,如果有一天人類滅絕了,另一種代為統治地球的生物會不會也立這么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某某年,以人類為代表的生物存在于……”
我覺得這種想象也很有趣。
但前提是那種生物也會建立博物館的話。
生命與生活有區別嗎?
生與死皆為生命。
而生活是并只是活著的生命。
他們看起來說了很多,
可是其實他們什么也沒說。
而我張開嘴,卻啞口無言。
用什么來定義孤獨?
他們是他們;
而我只有一個人。
第一百零一次,我向深處呼喊;
而我聽見的卻只有沉悶的回響。
疼痛是靈魂的抽泣。
他們說,哀大莫過于心死。
這里的心不等同于心臟——身體的心臟。
他更接近于靈魂的心臟。
那么最大的疼痛應該莫過于被至愛的人刺穿心臟。
心痛,心痛。
身體心臟的痛,靈魂心臟的痛。
謂以心痛。
而靈魂居住的地方并不在心里。
我在流淚,可是我并沒有哭;
我沒有流淚,可是我哭了。
曾有一次我距離上帝不過五米。
那是當我看見外公因疾病而淡化透明的瞳眸時。
嬰兒新生的面龐是老人逝去的容顏。
所有的生命都是一種輪回。
唯一沒有被輪回的便是記憶。
現在,讓我們為這美妙的規則祝福;或者跪伏在上帝的身前吧!
我為你將容貌視為己命的行為唾棄不已。
然而所有人指著你贊嘆道:“多么美麗的一個人??!你一定是一位天使!”又指著我哈哈大笑:“多么丑陋的臉!多么臃腫的身材!多么笨拙的人、多么笨拙的心!”
我的心默不作聲。
而我從鏡子里看過去,原本美麗的臉頰因那些不間斷的指責變得黯然無光。我閉上眼,再睜開,然后驚恐地看見了那張奇丑無比的臉。
我的心默不作聲。
我為我丑陋的容貌唾棄不已,向你追討美麗的技巧。
我的心沉默著,卻不斷地流著淚。那些淚變成了血,流遍了身體的每個地方。
而我毫無所覺。
嘿!你可曾聽見這樣一種聲音?
微風拂過耳畔的低吟、樹木生長,花蕊從綻開的縫隙間小心翼翼地瞭望;
潮水漫濕沙岸之音、深海沉寂之音;
細雨飄零的呢喃、落葉在指間碾碎的脆響、漫天大雪自灰霾無垠的空中紛揚而落的聲音……
——你可曾聽見?
你的靈魂歡笑與痛哭的聲音。
——你可曾聽見?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予你;
然而我發現要把自己腦海中思考的轉化成語言竟如此之難。
我隱晦的暗示,我溫柔的勸導,我苦心的說服,我甚至出離憤怒的吶喊……
直到最后,我雙膝跪地,哭泣著請求——
我說的,你可曾聽見?
哲學艱澀嗎?
不,我說。它只是存在太多矛盾。
我時常會想說很多很多話。
深刻的、靈魂的、真心的、我所知道的。
而最后我緘口無言。
思想何其痛苦。
他們指著天空說:“看,煙花!”
而我閉上眼睛,聽見夜風的低吟。
知道的越多越覺得自己無知。
而最后,上帝謙卑地低下了頭。
我甘愿沉溺于愛和簡單的幸福,而另一個我卻夢想著飛翔。
另一個我對我說,放我自由吧!我將給你一雙翅膀。
而我卻不斷用逃避來掩飾懦弱。
想與做之間的距離可以近在咫尺,也可以遠若天涯。
絕大多數人用了一輩子去想,直到死去也沒有做。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他們想,就做了。
于是人們說他們是上帝的寵兒。
我謙卑至此。
名為直覺的東西被人們嘲笑為迷信,他們不相信那是靈魂的箴言。
真理早在我有自己的意識之前便親吻了我的靈魂。
有一個人用一輩子的時間追隨著你。
當你面對光明時,他默默地守在你的身后;當你背對光明時,他出現在你的面前,張開沒有溫度的懷抱試圖溫暖你。
而你對他的存在卻漠不關心。
光與暗是一對孿生之子。
如果你用謊言去驗證欺騙,又怎么會收獲美好呢?
我對聲稱愛我卻又疑我不忠的人說:要么相信,要么離開。
而令我費解的是,他們都沒有選擇離開,并且其實也沒有選擇相信。
我曾以純凈之眸面對世界,卻被他人以目光譴責;
我為自己戴上面具,卻被他人以微笑稱贊。
他們不理解我為何而哭泣。
天才并不一定是異類。
唯有被稱為瘋子的天才才是偉大的異類。
很多別人口中的貶義之詞都是我心中的褒獎之言。
這個世界并沒有絕對的公正、絕對的善良與絕對的惡意。
用金錢賄賂得到機會的人與用身體交易得到機會的人有何區別呢?
而奇怪的是他們彼此卻相互嘲笑。
看到的越多反而越覺得痛苦。
你站在高山之巔,迎著風張開手臂,以為自己是自由。
你不知道其實束縛你的并不僅僅是腳踝處的橡皮筋。
這個世界并沒有真正的自由。自由只是一種看不見卻更為巨大的束縛。
隱忍的人值得尊敬,過于隱忍則值得同情。
生命是一種漫長的懲治,死亡是一種永恒的解脫。
而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對生命俯首膜拜,對死亡卻避如蛇蝎。
并不是所有的出家之人都遠離了俗塵雜念;也并不是所有的塵世之人都庸俗不堪。
事實的真相與你的眼睛所述真的完全一致嗎?
愛是一半的信仰。
既然最浩瀚的宇宙與最渺小的微粒都無法探知其盡頭,那么它們之間其實并無分別。
多可笑?。∧銓ρ芯窟b不可及的外星生物興致勃勃,卻對即將餓死在門前的流浪者視而不見。
真理之間往往相互矛盾,有時相互關聯。
一只誤入房間的鳥狠狠撞上了鏡子,因為它以為鏡子反射出的是真實的空間;
你不遺余力地嘲笑它,卻不知道你的身前也是一面鏡子,它反射出的剛好就是你的現狀。
修女一定就比娼妓高潔嗎?
神只比人多擁有一個美德,那便是包容。
他同時包容了光與暗、白與黑、真與假、善與惡。于是他被奉為神明,授予永恒的榮耀。
然而其實他為此什么也不能說且什么也不能做。
對于那些從不哭泣的人,我真心為他們祈禱。
快樂是痛至深處的一種錯覺。
人們習慣犯的最大錯誤是將輕生的理由歸結為想不開;事實的情況卻剛好相反。
我能說的與我想說的往往背道而馳。
我不斷地用淚水洗滌沉積眼中的凡世之塵,年深日久,這些淚凝成了一片海。它的含鹽量如此之多,以至于我沒辦法讓自己沉溺其中。
于是我流著淚將其命名為“死海”。
并不是你選擇了死,生命就可以結束;
也并不是你選擇不看,一切就會不存在。
你為了躲避一種黑暗而選擇閉上眼睛,但其實你已將自己置于另一種黑暗。
生命不是照本宣科的表演。
它是荊棘鳥將玫瑰刺進心臟時泣血吟唱的歌。
上帝在賦予人類鮮明的軀體時也同時賦予了影子。
他或許是在告誡我們每個人都有如影隨形的黑暗。
人類是確實擁有顏色,還是僅僅被光染上了色彩呢?
任何顏色在黑暗中都毫無意義。
那么,我們要如何驗證無光之色呢?
初時我們將堅強定義為不哭;
而最后卻發現流淚是最大的勇敢(因為他承認了現實)。
對于這個世界,我不斷地用雙眸凝視、用雙耳諦聽、用雙手觸碰、用心感受。
我閉上眼睛。然后聽見一首毫無章法卻又無比柔美的歌。
我和你僅相隔一米。
然而橫亙于你我之間的事物讓我們遙不可及。
我或許比你高貴的地方在于,我知道自己比你高貴在哪,而你對此卻一無所知。
一位因痛失愛妻而毀滅了一個國家的將軍,讓他毀滅一切的并不是他失去的這個人,而是失去這個人帶來的足以毀滅一切的痛苦。
失落與悲痛是兩種不同的情緒,然而它們出現的起由往往都是失去。
所有的文化與藝術的起源或許都和孩子是一樣的,只是他們想用以表達世界的一種方法。
可悲的是許多人往往是為了做好藝術而努力融入情感。
我并不覺得寫作痛苦。除非它需要徹底地剖析自己。
同樣的,繪畫和歌唱也并不痛苦,除非你妄想在一幅畫或一首歌中描述一切。
毫不保留剖析自己的人是絕對的勇士,同時也是絕對的瘋子。
藝術是一種回歸的過程。
死亡是一種輪回的條件。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靜止,那么它如何驗證絕對的運動呢?
純粹的黑等同于純粹的白。
純粹的邪惡制衡于純粹的正義。
責任編輯 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