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進(jìn)中南海演話劇

1956年春天，北京舉行全國第一次話劇匯演，全國大概有50多個劇院、劇團參賽。我所在的話劇團是個遠(yuǎn)在大西北、成立僅兩年、默默無聞的劇團——甘肅省話劇團。

我們提前一個月進(jìn)京，住進(jìn)北京當(dāng)時最新、最好、最現(xiàn)代化的首都劇場。這個劇場是德國人設(shè)計的，舞臺可以轉(zhuǎn)動。三層樓內(nèi)有數(shù)不清的廁所，但都是坐式馬桶，對我們這些土包子來說，真是太不習(xí)慣了。我們認(rèn)為別人的屁股坐過的地方是最臟的，自己無論如何也坐不下去，只好蹲在馬桶座上?，F(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時要是有座墊紙就好了。

此前，北京電影廠和中央歌劇舞劇院當(dāng)時各派兩名編劇到甘南藏族草原體驗生活，收集素材，我團也派了兩位編劇一起去。在草原上生活了近一個月后，北影拍了部電影叫《金銀灘》，歌劇院演出了一臺歌劇叫《草原之歌》，他們的劇本大同小異，故事大概內(nèi)容是：兩個部落過去為爭水草牧場成冤家，是世代仇敵，兩世仇部落青年男女卻相愛了，在當(dāng)?shù)馗刹縿駥?dǎo)下，兩部落和解，相愛男女得以在一起。這完全是莎士比亞《羅密歐與茱麗葉》舊瓶裝新酒的翻版。

而我團的劇本完全擺脫了這種公式化、概念化的模式，話劇名叫《在康布爾草原上》，真實反映了在共產(chǎn)黨正確民族政策的照耀下，漢族與其他兄弟民族消除隔閡，緊密團結(jié)，一齊走上了建設(shè)新生活的幸福道路。

為獲得更好的表演效果，我們在北京重新制景、重新制作服裝，反復(fù)修改劇本。我們的努力得到回報，在之后的匯演中，榮獲五個項目第一名、兩個項目第二名的好成績，論得獎數(shù)量，僅次于總政話劇團陳其通編導(dǎo)的《萬水千山》，用今天的話說是“爆了冷門”。

那一晚，我們演出完時，突然接到通知：“不要卸妝，不要脫服裝，到休息室等待，有人接見?！睕]有想到接見我們的竟然是周恩來總理！周總理非常平易近人，和我們五六十個演職員一一握手。我當(dāng)時是劇團年齡最小的一個，飾演部落頭人的兒子，最后被壞人刺了一刀。周總理和我握手時開玩笑地問：“刺痛了嗎？刀傷好沒好？”引得大家笑起來。

周總理親切地問：“劇團成立多久啦？你們都是哪里人呀？你們的工資夠花嗎？”并表示，“國務(wù)院準(zhǔn)備給全國文化事業(yè)單位免去三年稅收，來減輕你們的負(fù)擔(dān)，鼓勵大家更好地發(fā)展文化藝術(shù)事業(yè)。這次把全國的話劇人才請到北京來，就是讓你們互相學(xué)習(xí)，交流經(jīng)驗，提高藝術(shù)質(zhì)量。話劇演員也要向京劇演員一樣，要有真功夫、臺詞功力和文學(xué)藝術(shù)修養(yǎng)。話劇話劇，首先要把臺詞說好?！?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3/02/wsbl201406wsbl20140616-1-l.jpg" style=""/>

周總理還把站在門口的戲劇家萬家寶（曹禺）介紹給大家。我們請周總理和曹禺上坐，大家興致勃勃地聊起來。周總理聊到興頭上，還跟我們說起他年輕時的“戲事”：“我年輕在天津南開上學(xué)時，和萬家寶也非常熱愛演話劇，那時叫文明戲，沒有女演員，我倆就男扮女裝。”

這時警衛(wèi)員湊近總理耳語，提醒他時間太晚了，應(yīng)該回去休息了。但是，總理精神十足，沒有任何倦意，話也愈來愈多。

警衛(wèi)員看總理說話多了，一定有點口渴，開門從汽車后備箱拿來水，讓總理喝?？偫硪贿吅人贿呎f：“我有個想法，想把你們這臺戲介紹給毛主席看，如果有可能，我會通知你們?！甭犕甏蠹遗d奮極了。

警衛(wèi)員催促總理三次后，總理這才和我們握手告別。誰也沒有想到戲演完是十一點半，之后，總理居然在百忙中接見我們兩個多小時。

三天后，接到通知去中南海演出。我們把首都劇場的布景拆下，裝了三大卡車，團里20多個年輕小伙子，坐著中央派來的大轎車，浩浩蕩蕩地開進(jìn)了中南海，去懷仁堂裝臺。

1958年北京十大建筑建成之前，懷仁堂是中共中央所有重大、重要會議做決策的地方，也是當(dāng)時能容納觀眾最多的地方。

北京那時有十多個能演戲的劇場，最大的要數(shù)天橋劇場，加上臨時座位，也就能容納兩千名觀眾。而懷仁堂打開左右大廳，還有后面大廳，再加上臨時座位，足夠坐三四千人；而且里面古色古香，富麗堂皇，到處有厚厚的地毯，音響設(shè)備非常好，在那里演出可是一種享受。

戲里有十多支真步槍作為道具，中南海負(fù)責(zé)安全部門的人把我們所有真槍槍栓內(nèi)的撞針卸了下來。我們從福佑街進(jìn)入中南海，剛進(jìn)門門崗警衛(wèi)讓我們下車清點人數(shù)，之后上車到懷仁堂好大一段路，沿途很少看見行人或是警衛(wèi)，里面的樹木、建筑和北京的其他公園完全一樣。我們在懷仁堂內(nèi)隨便走動參觀，沒有人看管把守。

中午時，我們在一個能容納近千人的食堂就餐，四菜一湯，飯菜非?？煽?。在中南海我們就吃了這么一頓。

演出那晚，每個人的心里都很緊張，神經(jīng)都繃得很緊，祈禱不要出意外，不要出事故；還希望戲演完，能獲毛主席接見合影。

眼見臺下黑壓壓的坐滿了人，團長說：“接到通知，今晚毛主席和所有的中央首長都來看戲。我們要全力以赴，集中精力，向黨中央?yún)R報我們這一年多以來的成果，為甘肅人民爭光?！?/p>

近三個小時的戲，非常順利地演完了。大家互相鼓勵，期待著最后的時刻。謝幕時臺下燈亮了，大家的目光一下集中在第三排最中間的毛主席身上，他站起來后，坐在他身邊的周總理也很快站起來。他們走到臺前，向臺上揮了揮手，便走出了懷仁堂，大家期待的握手、合影都沒有。

在既興奮又失望中卸妝時，周總理的秘書匆匆趕來說：“主席說，你們演得很好，很成功。布景不要拆，總理說讓你們休息幾天，等把劇本翻譯好，印好外文說明書，再請你們給各國的駐華使節(jié)演一場?！贝蠹衣犃撕?，原本失望的情緒頓時煙消云散。

因為要給外國駐華使節(jié)演出，要揚我國威，所以第一次進(jìn)中南海演出后幾天，劇團又進(jìn)中南海搞了一次彩排。

十幾天后，我們第三次進(jìn)中南海演出，每個人都信心百倍，手里拿著一份印刷非常精美、但又一個字也看不懂的外文說明書，坐在毛主席與周總理坐過的第三排一號、二號座位上，在外文說明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演出的年月日，留下珍貴的紀(jì)念。

這次演出，大約有蘇聯(lián)、南斯拉夫、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羅馬尼亞、匈牙利、保加利亞、東德、阿爾巴尼亞、朝鮮、越南、蒙古、緬甸、瑞典、瑞士、印尼、巴基斯坦等十幾個國家的駐華使節(jié)觀看了，叫人終生難忘。

注：本文口述者楊強，原甘肅省話劇團演員，20世紀(jì)90年代移居美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