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建江,學者,作家,出版人。主要出版的學術著作:《童話藝術空間論》《文化的啟蒙與傳承》《二十世紀中國兒童文學導論》《意大利兒童文學概述》《童年的文化坐標》等。
不知不覺間,洪汛濤先生離開我們已經十余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洪先生是前輩,在兒童文學界無人不曉。他生前喜歡提攜后進,有不少年輕朋友。我雖然認識洪先生較早,但和洪先生的私交并不深。洪先生逝世十周年之際,洪夫人馮佩霞老師希望我為《〈神筆馬良〉典藏紀念版》寫篇序,我有些意外,第一反應就是婉拒。但馮老師執意堅持,不僅讓其公子數次打來電話,而且年屆八旬的馮老師還親筆寫信囑我不要推辭。馮老師如此信任晚輩,我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洪先生的大名,很早就知道了。但見到他本人,還是在好些年以后。1983年,杭州舉辦了一次有一定規模的兒童文學會議,洪先生應邀與會并做大會發言。他發言后讓大家提問,我見提問的人不多,就舉手提了幾個問題。那次會議的名稱、洪先生發言的內容和我提的問題現在已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會后我和后來成為好友的冰波等一群年輕人去看洪先生。洪先生見了年輕人,心情大好。侃侃而談,笑聲不斷。其時,洪先生五十多歲,風度翩翩,器宇軒昂。但凡有人提出讓他題詞、簽名,他來者不拒。洪先生的書法很有特點,剛毅遒勁又圓潤柔和,張弛有度,收放自如,間距搭配錯落有致,特色鮮明,自成一家。沒想到洪先生不僅童話寫得好,書法也很漂亮,大家都為能同時得到洪先生的著作和墨寶而慶幸。當他得知我和冰波是浙江的兒童文學新人后,尤其高興。說作為浙江人,他很為家鄉的兒童文學而自豪,并當著大家的面,說了不少表揚和鼓勵我們的話。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洪先生。
后來,我又陸陸續續見過洪先生十幾次,但多是在會議的公共場合,像1984年在石家莊舉辦的首屆全國兒童文學理論座談會、1995年在上海舉辦的第三屆亞洲兒童文學大會等,人多,嘈雜,加上彼此都來去匆匆,深入交流的機會并不多。但只要有時間,洪先生通常都會給我一些鼓勵。偶爾,也會和我說一些心中的委曲及別人對他的不公。或許是因為洪先生名氣大,太忙,自己主觀上不愿多加打擾,或許是因為自己本來就不太喜歡交際,又或許是其他什么原因吧,我和洪先生盡管認識較早,但當面向他討教的機會并不多。
我最后一次見到洪先生,是在1999年。其時,臺灣旅美作家木子老師來上海訪學訪友。木子老師對上海不熟,希望我前去和她會面并順便陪她去拜訪洪先生。那是我認識洪先生十六年后第一次造訪洪先生家。記得洪先生家住長寧區種德橋路附近一幢公寓的二樓。和洪先生認識以來,我都是用這個地址和洪先生通信的,所以一直記得。洪先生見到木子老師和我,顯得格外興奮,洪夫人忙著倒茶遞水果,洪先生則拿了許多自己的著作簽名送我們兩人。木子老師小洪先生幾歲,年齡相差不大,他們說了不少同輩人的話。也許是又見到了老鄉,輪到我時,洪先生責怪說:“建江,你怎么不來看我啊。”我說:“您是大忙人,我可不想上門打擾您寫作。”洪先生說:“忙什么忙,一點都不忙。杭州上海這么近,你以后多來看看我啊。”洪先生說這話時挺認真,似非客套。我連忙說:“好的好的,我一定常來看您。”那陣子,洪先生要寫書、編書,還要接待一撥又一撥的訪客,怎么可能不忙。我想,洪先生想找人說說話,多半是為了排解內心的孤寂吧。那次見面大家說了不少話,很盡興。告辭時,洪先生執意送我們到樓梯口。洪先生還對木子老師說,下次再來上海,不要客氣,就讓他這個地主做全陪導游吧。其時,洪先生七十出頭,身體雖稱不上有多好,但看上去似也無大礙。他在樓梯口不停地向我們揮著手,說,以后常聯系以后常聯系……不想,這一別,竟成永訣。
當然,洪先生給我們留下的,最重要和最珍貴的,無疑是他的作品,是他的精神財富。在洪先生誕辰八周年的時候,北京有關方面組織了一次紀念活動,應主辦方之邀,我有一個書面發言。茲擇要述之,以作為本文的結語:“洪汛濤先生是我國杰出的童話作家,他的《神筆馬良》問世半個多世紀以來,廣受讀者喜愛,成為中國童話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存在。童話雖然古已有之,但自覺意義上的童話創作是隨著人類的現代化進程而出現的,中國童話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產物,其外來因素顯而易見。但是,洪汛濤的意義恰恰在這里——他一生的童話創作幾乎都沒有離開過民族化的追求和努力。他用他的藝術實踐向世人表明,兒童文學的民族化是切實可行的。”作為浙江兒童文學的一員,我深為故鄉有這樣一位童話大家而自豪。愿洪汛濤先生畢生為之努力和奮斗的中國童話事業更加繁榮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