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60歲后”的“影子腐敗”

徐伯黎

受不良風氣的影響，近年來退（離）休干部貪腐犯罪案件也呈現出多發趨勢。這一現象被專家稱為“影子腐敗”。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的一份調研報告指出，該院在近兩年辦理的貪污賄賂案件中，一些退（離）休干部成為行賄受賄犯罪的“專業經紀人”。近日，檢察日報《廉政周刊》記者對這一現象進行了調查與梳理。

記者在綜合相關媒體報道后發現，在2013年的“打虎”行動中，先后有陳柏槐、郭永祥、倪發科等多名已退休的老“老虎”被揪出，這是新一輪反腐有別以往的一個特點。

63歲的陳柏槐被抓時，已卸任湖北省政協副主席近一年，但因其善于偽裝，行為小心謹慎、考慮周密，貪污腐敗問題在其任上乃至退休時都沒有暴露出來。所以，陳柏槐仍在當地政壇保持著能量。

64歲的郭永祥早已卸下四川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職務，任省文聯主席，但就在其即將平穩著陸時，中紀委將其“雙規”。

59歲的倪發科在2013年1月便不再擔任安徽省副省長了，只是當了一個掛名的省珠寶協會名譽會長。因為理想信念動搖、思想防線崩潰，他縱情享樂、私欲膨脹，玩物喪志、自甘墮落，最終深陷腐敗泥潭。

除了這些老“老虎”因腐敗被打外，還有不少老“蒼蠅”成了“60歲后”腐敗的主力軍。廣東省佛山市委原副書記兼政法委原書記、市政協原副主席吳志強，于2011年提前退休。然而幾個月后，檢察機關指控他利用職務便利，于2007年7月至2011年8月，分十次收受羅作洪現金540萬元。值得注意的是，2011年吳志強退休后，羅作洪還分兩次送給他現金100萬元。吳志強用其中的93.8萬元，委托其弟幫他買了一輛大眾途銳越野車。

被人們稱為“在位時為人謀利，退休后財源滾滾”的上海市房屋土地資源管理局原副局長殷國元，可以說是一個將自己的“權力余熱”發揮得淋漓盡致的典型。殷國元在1995年1月就任上海市房地局副局長。在位期間，他握有土地審批大權，除了在土地審批、房屋拆遷上為自己撈取好處，還積攢了很高的“人氣”。2005年退休后，殷國元被選為上海市土地學會會長。他利用在位期間積累的資源和人脈關系，幫房地產開發商做“穿針引線”的工作，“協助處理”這些開發商的土地疑難問題，并利用在職時建立起來的深厚的關系網公然索賄、受賄。僅在2005年一年間，殷國元就向地產商江某一人索賄、受賄2800余萬元，比在位時收受的錢財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專家稱，最近幾年，“權力余熱”已成為新型的腐敗通道，具有很強的隱秘性，主要表現為一些官員在位時利用權力的影響，合法或不合法地、合理或不合理地為某些企業、個人謀取非法利益；為了保護自己，逃避紀檢監察部門的監督和查處，他們不圖眼前的直接回報，而是為日后退休、離職或辭職下海后謀取更大的利益打基礎。

專家建議，要增加對退（離）休官員的監督考核。另外，上一級紀檢等部門應定期對留在任職地的退（離）休領導干部進行走訪，了解他們的日常活動和思想動態，發現不正常的苗頭后，要及時提醒或制止。對退（離）休領導干部去向進行制度性安排，一方面讓他們發揮余熱，繼續服務于社會；一方面預防權力期權化。

“走穴”是20世紀80年代在演藝界出現的名詞，指的是演員為了撈外快而私自外出演出，名氣越大，出場費越高。近年來，一些政府官員或前政府官員也出現“走穴”現象。他們通過出席企業新產品發布會、慶典、剪彩、揭幕、首發式等商業活動，利用“潛規則”收取高額“出場費”或“紅包”。不少官員在這些自認為是“合理”的收入中滑向了腐敗深淵。

2014年2月15日，有權威媒體曝光了一個名叫“中華醫院管理學會”的假組織。該組織非法在北京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召開了所謂“2013中國醫院管理學術年會暨頒獎典禮”，主辦方共“頒發”三百多塊獎牌，營利一千余萬元。引人注目的是，在這個“李鬼”學會發放的“會議指南”中，學會的名譽領導全都是曾經在相關主管部門擔任過領導職務即所謂退休的前領導。主辦方負責人表示：“請（前）領導都需要費用的。哪個（前）領導出席，到時候給人家點（錢）。”這些前領導儼然成了這個非法學會組織的幫兇。該媒體評論認為，對于獲獎者來說，花錢不僅可以買到一個國字號的名譽，現場出席的這些重量級人物更是對與會單位有著很強的吸引力——能和這些本行業的前領導站在一起合影，是一種榮耀。這些重量級的嘉賓是否對該評比運作知情，背后又存在什么樣的可能的利益關系？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黃京平告訴記者，“60歲后”干部受利益驅動成為非法活動幫兇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以學術研討為名，拿不合理的高額稿費；二是沒有進行仔細鑒別，被別有用心的人騙了；三是明明知道那是一個非法組織，但為謀取不正當利益，就在主觀上“故意”了。無論哪種情況，都應該引起警惕。

另外，政府官員退（離）休之后，在不同領域和各類活動中，特別是在一些非營利組織中發揮他們的余熱，為社會做一些公益事業，完全是正當的、合法的。但是，現在有相當多的前領導不加選擇地參加到非法行業組織中以后，就成了非法活動的幫兇。個人退而不休是好事，但如果是權力退而不休，就容易產生腐敗。所以，黃京平建議，有關組織人事部門應按照干部管理制度的規定，對退（離）休領導干部進行更加嚴格的管理，并出臺一些具體的行為要求，這樣才能規范他們在非法活動中擔任名譽領導職務的行為，才能用制度阻止退（離）休領導干部“走穴”現象的發生。

國家行政學院汪玉凱教授認為，公務人員包括領導干部，退（離）休之后三年內不能在他原來主管的領域中從事營利性活動，這是《公務員法》中規定得非常清楚的。一些單位和部門的前領導參與一些非營利的社會福利事業做好事，這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他們在退（離）休三年內參加營利性活動，那是不允許的，就違反法律了。

隨著反腐敗力度的不斷加大、權錢交易空間的日漸狹小，“影子腐敗”作為一個腐敗病毒的新變種，逐漸成為官員和行賄者之間心領神會的“潛規則”。由于相關部門忽視了官員退（離）休后的“權力再就業”現象，更多的貪官選擇了“預約受賄”，即在離職、退休后肆無忌憚地享受“影子腐敗”的盛宴。

國土資源部前副部長李元于2008年退休。他退休后身兼數職，社會活動頻繁，最終因違紀而“晚節不保”。他在國土部的同事、同樣已退休的《中國國土資源報》原社長劉允洲也因違法違紀被判刑。

王亞忱是20世紀80年代聞名全國的改革家，集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等諸多榮譽、光環于一身。1986年，他擔任遼寧省阜新市委副書記、市長，后又升任市委書記、市人大主任，在阜新市擔任黨政“一把手”十多年。這些任職經歷，為退休后的王亞忱搞“影子腐敗”埋下了伏筆。在位期間，他利用手中的人事權力，把子女及親信安排在許多重要部門，而且個個得到提拔重用。2002年2月，退休多年的王亞忱先是被聘為阜新雙龍房地產公司顧問、財務總監，后又擔任“阜新商貿城”建設總指揮，所有事情都由他全權代理。這期間，他經常對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指手畫腳，有時甚至要挾組織，蠻不講理。王亞忱在阜新的影響力根深蒂固，只要他一出面，特別是在他提拔重用的一批領導干部的單位辦事，不論辦什么事，都是一路綠燈。

有媒體報道，福建省上杭縣的多名退休領導干部擔任當地紫金礦業集團的各種閑職，領著十幾萬元到幾十萬元不等的年薪。此外，紫金礦業集團還有來自北京和省里的前領導干部，如擔任公司獨立董事的地礦部原總工程師、中國地質科學院原院長陳某，擔任公司獨立董事的福建省資產評估中心原主任、福建省國有資產管理局原局長、福建省財政廳原副廳長林某等。同時，有些領導干部還持有紫金礦業的股份。

黃京平教授指出，目前，退（離）休領導干部的“影子腐敗”現象比較普遍。有些領導干部喜歡提拔心腹，目的就是為了退（離）休后下海經商提前做準備，希望在行政審批、項目立項、企業生產經營等方面得到這些老部下的關照，獲得更大的利益。

多位受訪專家建議，強化用人失察責任追究制度，將相關的“嚴禁”“不準”落到實處，最大限度地壓縮“一把手”自由裁量的空間，預防領導干部“突擊”批發官帽，實施“影子腐敗”。其次，專家指出，除加強對在職領導干部的權力監督外，對領導干部離職從業行為進行規范也十分必要。

記者從已經查處的“60歲后”腐敗案例中發現，許多在職官員就是因為礙于“老領導”“老上司”的情面，不得已做出一些事與愿違的“傻事”。很多時候，在職官員是被“60歲后”退（離）休官員尤其是退（離）休高官的“影子”推進貪污腐敗漩渦之中的，并由此催生出一系列官商勾結的惡性腐敗案件。而“60歲后”退（離）休官員要建立起牢固的利益鏈條和利益圈子，也正是靠提拔下屬、親信、秘書等手段來實現的。

所以，有專家指出，在以往的反腐工作中，存在著寬大對待甚至豁免已退（離）休“老虎”和退（離）休“蒼蠅”的現象。過去十多年，被立案調查的“真正退（離）休的”省部級高官非常罕見。高級干部一旦“裸退”，幾乎就意味著“平安著陸”，不再被追究黨紀政紀和刑事責任。因此，窮究退（離）休“老虎”和“蒼蠅”，預示著這一既往的“慣例”正在被打破，退（離）休不再是腐敗高官豁免貪腐責任、逃避法律追究的護身符。這樣做，不僅可以昭示中央堅持“有腐必反、有貪必肅”的反腐決心和意志，也有利于逐漸清理、消除現實中積累的各種“60歲后”腐敗，確保退（離）休官員不再擁有法外特權、不再成為反腐盲區，這也有助于預防“腐敗期權化”現象的發生，減少腐敗分子逃避反腐打擊的僥幸心理。

為了規范退（離）休黨政領導干部兼職（任職）行為，預防退（離）休的黨政領導干部腐敗現象的發生，2013年10月30日，經中共中央批準，中央組織部印發《關于進一步規范黨政領導干部在企業兼職（任職）問題的意見》，對黨政領導干部在企業兼職（任職）做出進一步的規范，體現了從嚴管理干部的要求。該《意見》規定，現職和不擔任現職但未辦理退（離）休手續的黨政領導干部，不得在企業兼職（任職）。對辭去公職或者退（離）休的黨政領導干部到企業兼職（任職），必須從嚴掌握、從嚴把關，確因工作需要到企業兼職（任職）的，應當按照干部管理權限嚴格審批。辭去公職或者退（離）休后三年內，不得到本人原任職務管轄的地區和業務范圍內的企業兼職（任職），也不得從事與原任職務管轄業務相關的營利性活動。

黃京平認為，除了用制度遏制“60歲后”領導干部腐敗，現行的中央巡視組應加強對退（離）休領導干部的巡視力度，有目的地通過各種渠道了解被巡視地區、單位退（離）休領導干部廉潔方面存在的問題。在巡視期間，如果發現退（離）休領導干部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等問題，應及時向中央巡視工作領導小組報告。同時，他還建議，要完善“權力余熱”的跟蹤制約制度，包括對領導干部退（離）休進行嚴格審計、實行公務人員及近親屬財產申報、對退（離）休領導干部進行長期跟蹤檢查等。 （轉自《檢察日報》，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