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天空

◎ [ 日] 新井一二三

彼此的天空

◎ [ 日] 新井一二三

有位中國學者從北京來東京一所大學做客座老師。我問她：“你這次來對東京的印象怎么樣？”

她回答：“空氣很好，怪不得很多人到了一趟東京都說，人家的天是日日都藍的呀。”我點點頭，類似的說法我過去一兩年內聽過好幾次了。

不料，她接著說：“可是，80年代我第一次來東京的時候，曾有過完全相反的感覺。一直要到回北京才能松一口氣，因為當時中國的空氣比日本好得多。30年前的中國，不用說私家車，連出租汽車都少，空氣自然很好了。”

是的，當年我在日本的大學里學習中文，課文中的一句話，我至今牢牢記著：北京的秋季，天空藍得透明。

北京的春天，歷來是刮西北風沙的季節，大家都戴口罩，女性們則扎頭巾避黃沙。然而經過了炎夏，九月的天空卻是既藍又透明。對當年空蕩蕩的北京馬路，我也印象深刻：在長安大街上，天黑了以后，竟然有一批待業青年出來踢足球，根本不用怕汽車！

聽到中國空氣污染的消息，很多日本人戰戰兢兢。他們似乎忘記了，自己所住的地方也曾有過空氣污染的問題，曾經嚴重到讓鄰國來的學者擔心會窒息。

在我讀小學、中學的時候，社會教科書上一定會出現關于“四大公害”的記述，即九州熊本縣的水俁病、新潟縣的第二水俁病（同）、新潟縣的痛痛病、愛知縣的四日市氣喘病。在日本經濟高速發展的上世紀 50年代到 70年代，這些“公害”陸續發生，導致數千人的健康受到損害。我所住的東京，雖然不能跟 “四大公害”受災地相比，但也經常發生光化學煙霧污染事件。一旦地區政府發布警報，校方就會馬上取消體育課等戶外活動，以免學生鬧眼疼、喉疼、嘔吐等癥狀。

了解到這位中國學者三十年前來過東京，我又順便問她：“當時和現在的東京有什么變化嗎？”

她說：“似乎多了熱心腸的人，整體的英語水平也提高了。當我問路時，很多人都自愿帶我一起走到目的地。另外，日本的路牌、交通標志等也寫得更清楚了。”說著，她拿出個智能手機給我看看幾個軟件，它們可把日文單詞翻成中文后，自行查尋有關的信息。

我也問她：“您有沒有感覺到日本經濟的沒落？”

她反問：“沒有，你呢？”

我說：“實際上，今天的生活與我們小時候的生活相比已經好了很多，即使跟二十年前比較，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因為媒體上有關經濟以及整體國力的報道幾乎清一色是悲觀的調子，所以心情上難免受影響，尤其考慮到孩子們的將來，我都會很擔心。”

我們是在大學餐廳里認識的，又一起乘電車回家。我發覺年紀大的中國人，無論是思維神情還是打扮發型，都保持著80年代時的風格，跟如今全球化中的“80 后”“90 后”很不同。而我本人雖然比她小一輪，曾是“80年代現代派”的一員，觀念上基本上屬于 20世紀。我們都記得上世紀的種種弊端和發生的種種悲劇，所以對今日世界的層層問題，雖然看得很清楚，但也不想全盤否定。對目前一些問題的看法，我們是完全一致的。

在下午的東京電車上，我們碰巧都遇到了自己的同類，聊得格外開心。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2014 年第14 期 圖 / 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