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燒魚全歸他

◎ 池 莉

下廚燒魚全歸他

◎ 池 莉

多年來，在我家廚房里，煎魚技術一直為我壟斷，無論他怎樣努力，我總是占絕對優勢。我煎魚，無論鮮魚還是咸魚，就憑一小小鐵鍋，少許食油，就可以煎得兩面金黃，從來沒有皮開肉綻之理，烹飪好了，端上餐桌，煞是漂亮。我先生也有烹飪之愛好，手藝也是不肯輸人的。我們經常心血來潮，華山論劍，用互相獻藝來掩蓋激烈競爭。煎魚往往成為我的殺手锏，只要煎魚，先生上陣之前就要膽怯了。因為他無論想盡千種辦法，比如用生姜擦鍋，用細鹽撒鍋，先炒一個小白菜遛鍋，一不小心，還是魚皮粘鍋，多少會出現皮開肉綻的狀況。每逢這個時候，我真是忍不住得意與狂妄，提鍋鏟，立灶臺，昂揚四顧，開心大笑，看天下英雄，舍我其誰？

經過多次比武，先生甘拜下風，虛心請教。想我這種心胸狹隘之人，怎么可能將武功秘訣教授與他呢？于是我傲慢地說：“全憑感覺，無從教授。”一輩子圍著鍋臺轉的結果，是我終于有了故弄玄虛的資本。

然而，新的時代總歸要到來。終于有一天，廚房油煙成為首要問題。為了健康新生活，我們購買了一口新鍋，終結者出現了。當我蔑視地把復雜的說明書束之高閣的時候，先生卻開始了對新鍋的研究和使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先生彬彬有禮地邀請我到廚房參觀：一條被煎成雙面金黃色的魚，在他的新鍋里誕生了。從此色香味俱全的紅燒魚，被先生頻頻端上餐桌。

革命風暴席卷廚房，廚具更新很快，直至換到德國雙立人厚底鍋具。不知道為什么，動不動我的魚就被煎壞，煎壞了我就急，一急就更壞。事不過三，脆弱的我接連兩三次把煎魚搞砸，自信心被徹底摧毀。某天我心頭一酸，放下鍋鏟，黯然離開了廚房，從此不再煎魚。我失去了壟斷地位，壟斷者誰舍得失去壟斷啊？

后來有一次吃飯，我吃著吃著就哭了。先生連忙安慰：“吃魚！吃魚！怎么哭啊？”他不知道，我這是高興呢。我已經換了一個角度看問題：他能者多勞，下廚燒魚全歸他。而我，只需聽音樂，看閑書，十指不沾陽春水，單等吃魚。不會做只會吃，多么純粹而慵懶的享受。

（薇拉拉 摘自《南京日報》圖/周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