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沙沙
“全國環境質量總體一般”、“近岸海域水質一般”、“城市環境空氣質量不容樂觀”……6月5日,環保部發布《2013年中國環境狀況公報》,公報統計數據“實在”地表達著我國環境愈加惡化的事實。
在全民“向污染宣戰”之時,政府、學界、行業將更多地目光投向了“環境與經濟”這一長久無法調和的關系。不可否認,以霧霾為代表的環境影響已成為經濟走勢分析框架中的重要一項。
從GDP、CPI和財政赤字等宏觀經濟數據,到能源、鋼鐵、房地產、農業等經濟支柱,再到天然氣、水資源價格等財稅政策改革,環境因素正悄無聲息地深入中國經濟脈絡。
北京大學環境與經濟研究所所長張世秋曾對2013年1月受到霧霾影響的20個省市相關資料進行統計評估。結果顯示,當年1月的4次霧霾造成交通和健康直接經濟損失約為230億元。其中,民航航班延誤直接經濟損失為2.7億元,霧霾事件導致的急/門診疾病成本達226億元。
面對環境與發展的困局,如何選擇有效的環境治理路徑和方式?如何厘清環境與經濟的關系?
6月24日,張世秋接受了《民生周刊》記者的采訪。“政府已經意識到環境的破壞給社會穩定帶來了震動。而且,繼續依賴污染型企業,中國無法在未來世界經濟格局中占有重要位置,環境友好型企業也是未來企業生存的根本。”
她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的增長是以自然資源的消耗和環境質量的惡化為代價的。根據世界銀行以及國內專家的研究,我國經濟增長帶來的社會環境損失大約為當年GDP 的3%-7%,有學者認為這個數值還要更大一些。
民生周刊:人們一直擔心保護環境勢必影響經濟發展的速度,您怎么看?
張世秋:環境問題牽涉到經濟、社會、政治等各個層面,而環境與經濟的關系也不是絕對的好與壞。這需要跳出大家固有的思路,換一種角度去思考。
首先,從短期和長期來看。這代人的發展是受益于橫跨幾個代際的自然稟賦和天然條件。如果為了保障經濟的高速發展,那么后代就要為我們今天的行為買單。從代際發展倫理來考慮,不影響下代發展的基礎應是我們的底線。
其次,從個體和整體來看。個體上,部分地方和企業,由于保護環境限制會影響到本地經濟增長的速度,增加企業污染控制成本或生產成本。但因為企業排污控制得好,社會整體減少了治理污染的公共支出,而且公眾的身體健康也得到了保障。
第三,這是一個把環境保護看做收益還是成本的問題。經濟學上,環境是一個公共品,是大自然提供給人類生存、生產的資源,是代際繁衍的自然環境支撐。現在,環境是“財產”的概念越來越強化,環境作為財產會隨著時間而增值。所以,保護環境是一種對自然資本的投資,而不是人們普遍理解中的成本。
比如,污染企業對排污進行有效處理意味著支出的增加,但對公共利益來說,環境質量提高了,社會環境的資產是增值的。
事實上,如果把環境置于現代社會的基本規則和倫理中,環境和經濟之間并不能說是一個永久的矛盾體。
民生周刊:基于保護環境與民生保障,您認為在制定相關政策過程中,需要如何平衡?
張世秋:在應對環境問題的決策上要找準著力點。環境問題是一個社會利益沖突、調配的問題,是這一代和下一代的沖突,是這個地區和其他地區的沖突。所以,它的解決和整個機制、利益調整政策的制定是分不開的。
我們應該深入討論誰在經濟增長中獲益了,誰從環境破壞當中受損了。政府對不同利益群體所受到的影響情況進行的研究和討論,有助于對社會緊張焦灼的利益沖突關系的認識和解決。當經濟發展不得不以環境損壞為代價時,獲益方應補償利益受損的一方。
比如,很多貧困人口生活在生態敏感和脆弱的地區,他們是我國環境的“守門人”。因為保護環境,生態脆弱地區被限制發展,它需要大量的外部援助。
而我國大部分公共政策是基于“先污染后治理”設計的,缺少對生態守護者的補償政策。我建議,通過中央政府的財政轉移支付,把部分利益分配給這里的民眾,使生態脆弱區的老百姓不以破壞環境資源來換取自己的收入增長。
民生周刊:面對環境危機,政府應該采取哪些有效措施?
張世秋:政府必須采取的政策方向是“綠色善治”。所謂“綠色善治”有三大核心,即政府受民眾委托監管環境,就有責任保障民眾生活質量;政府須賦權于民,保障民眾提出不滿和要求改善環境的權利;政府須更加善用市場信號來促進環境治理。此外,政府也必須公開信息,鼓勵公眾參與環境治理等公共事務。
環境問題已經成為一個少有的,大家會達成共識去思考的問題,而綠色善治能夠增進公民參與公共事務。政府把民眾對環境問題的關注納入政策體系和管理框架,可以解決政府監督能力不足的問題,也能降低政府的環境監管成本。
民生周刊:對于環境與經濟協調發展的模式,有哪些地方在做有益探索?
張世秋:貴州省的鳳岡縣是一個“后發展”地區。鳳岡地區很貧困,但在發展之初,它沒有選擇以自然環境的破壞來換取經濟增長。從1999年開始,鳳岡選擇走生產無污染、高附加值農作物的道路,現在它已經是有機茶葉之鄉。
鳳岡是一個先保護環境后收益的案例。但這樣的案例是否可復制,又是另一個命題。鳳岡的發展具有很多機緣巧合性因素,比如他們幾任的縣領導都堅持了綠色經濟的道路,而沒有為GDP半途而廢。
貴州還有一些地區,退耕還林做得很好,關鍵在于將原來的農業人口轉變為生產環境服務這種公共產品的提供者。
對于更多城市發展來說,并沒有統一的模式,我建議應走自己“特定的資源稟賦路線”。
民生周刊:經濟發展中,企業是最重要的主體,您對未來企業的發展有何建議?
張世秋:除了政府制定環境政策推動企業外,每一個消費者對企業的行為是有影響的。假如消費者的環境保護意識不斷提高,不去購買那些污染企業的產品,那么消費市場就會對環境友好企業的發展產生推動。
當然,要形成“綠色制造”的規模聚集,就要“有舍有得”。具體來說,就要嚴格環境準入標準,嚴格執法監督。以往,許多地區雖然做到了“高準入標準”,但是環境執法力度不夠,致使“高標準”失去了意義。久而久之,一些低品質的污染企業就形成了“劣幣驅逐良幣”的態勢。所以,政府制定相關政策使那些承擔社會責任的企業成為市場競爭的優勝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