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人生的美與力

馬晉乾

這是一本讓我拿起來就放不下的詩集，因為詩的內(nèi)容都是在表達對父母的感恩。這樣的詩集我是第一次看到，以前也沒有聽說過。而更讓我看重的是它給我?guī)淼母袆优c思考。

詩人年逾花甲，父母雙亡，兒孫滿堂，這本是自然規(guī)律。而我們看到的卻是，這規(guī)律給他帶來的天倫之樂并不能冷卻他對父母的深情，反而是生活中的一物一事，都可能成為濺起他對他們懷念的火種。他看到院里棗樹，就會想起“六十多歲的父親竟爬上了高過屋頂?shù)臈棙?揮動長桿頻頻/雹一樣的紅棗落了滿滿一院/迎接我們兄妹回家”的場景。他覺得“父愛不只是甜甜的紅棗”，而“是一種精神”，一種因愛而迸發(fā)的“那力量那勇氣那膽魄”(《父愛是一種精神》)。母親在世時，他一進院門，就先在老屋的窗玻璃上看母親的身影，每次都感覺“窗玻璃似一面古樸的相框”，“相框中是母親動態(tài)的照片”：有“她沐著晨曦擦拭光景的那張/她甩著汗珠精做生活的那張/她推開夜色盼子歸來的那張/她燈光下縫補日子的那張”……一張張令他難忘。如今，“我明白她再不會在那‘相框里了/但推門第一眼仍是朝那里瞭望”(《母親的“相框”》)?！按汗?jié)、端午也許是仲秋”，往年，他都會經(jīng)歷這樣的場景：“通往鄉(xiāng)間的路上/少見地出現(xiàn)堵車/城里人攜兒帶女流向村里/鄉(xiāng)間路堵車但堵不住孝心”；如今，“父母走了便帶去了老家”，他不再回去了。可“熟人相見 仍然/還有本時段的專用語：/‘回去了嗎/‘老人們還挺好吧”。為此，他妒嫉別人父母健在，怕別人再這樣問候時反使自己痛苦，自己首先“刪除了我唇邊的這段用語”(《節(jié)日的妒嫉》)。讀這些詩如面對情感的烈火，讓人呼吸緊張，心靈灼痛。

這使我不覺想起藝術(shù)就是沒有藝術(shù)的名言。詩人賈真在詩歌創(chuàng)作道路上跋涉近半個世紀了，這些詩的魅力自然不能排除他的藝術(shù)經(jīng)驗，但我認為主要還是得益于它情感的真實，這些和情感融為一體的生活細節(jié)和場景是不可能靠苦思冥想產(chǎn)生的。這一特色，在《父親養(yǎng)過的一只羊》中更典型：

一吃就拼命地撞人

誰喂就拼命地撞誰

這是那年父親養(yǎng)過的一只羊

一只總想狼吞虎咽

卻又始終不曾安穩(wěn)進食的羊

為此它沒少挨過鞭子

常常被抽得鮮血飛濺

雪白的絨毛

染出一道一道赤紅

喂羊的父親

幾乎天天都在憤怒地抽打它

時常還嘟噥些臟話

每當此時別的羊便擠作一團

用疑慮的眼神打量它們的主人

大雪的節(jié)令剛過

那只不安分的羊首當其沖

被按倒在桌子上宰殺這時才發(fā)現(xiàn)

它的舌尖上橫扎著一根生銹的鋼針

見此情景父親哭了并且

一口也不吃這只羊的肉

無論誰讀這樣的詩，也會被“父親”的淳樸和善良感動。但詩中描寫的生活真實，卻是任何一位詩人都不可能從“合理想象”中獲得的：誰會想到羊吃草時會有被鋼針扎入舌尖的可能？誰能想象到這樣的事發(fā)生后羊會是一種什么情景？生活中一切事物的發(fā)生和發(fā)展，都有它自身的邏輯，這些詩，因為是詩人自己的經(jīng)歷和自己的發(fā)現(xiàn)中呈現(xiàn)的情感世界，才使“這一個”世界五彩紛呈。

一切情感都源自思想。詩集《心中的乾坤》所以能誕生，是因為在他看來，父母就是他“心中的乾坤”：就像有大自然的乾坤才有萬物，有父母才有他的生命，才有他成長的陽光和雨露。這陽光雨露就是父母對他的愛和因愛而經(jīng)歷的快樂、希望、痛苦、委屈、艱辛，就是父母在貧窮中堅守的情操、美德，這一切都在溫暖、照耀、滋潤他的心靈。也使得在父母離世后，他的腦海總是他們的影像：

那是父親為撐起這個“破漏的家”，寒冬時也須穿行于“人畜被凍死的傳聞/不時從山道上刮來”的陽武谷，至今走路時“凍傷的腳拐著”的艱難(《馱炭寒冬》)；那是父親因青黃不接或干旱少雨，在夜里把著煙袋獨自坐著，“在那一吸一吐中”無心入眠的焦慮(《土制的煙袋》)；那是父親無論是往“田間送肥拉禾/還是河灘運土墊地”，拉著的小平車“總拽著一座小山”的勤勞(《移動的小山》)……

那是母親在他生日這天，無論家里多么貧窮，“都會有一碗/細長細長的面‘拴我”的神圣和“認認真真為我祈禱”的莊重(《我的生日》)；那是母親深夜在“燈下縫補缺衣少吃光景”的艱辛(《老油燈》)；那是母親知道“周末是兒子回來的時候”，“兀自立于村口”的急切(《周末日歷》)；那是母親“喝住狂吠的狗/抹著淚把要飯的人領(lǐng)到家里/還將半碗紅棗塞進孩子的衣兜”的善良(《陌生的“親戚”》)……也使得他的耳畔總是他們的聲音：

那是父親“艱辛和節(jié)儉歷練成三十塊大洋/曾祖父賣出的四畝地贖回來了/第二年土改時因此被定為中農(nóng)成份”的嘆息(《成份》)；那是父親三十年承受著椎尖盤突出的痛苦，卻三十年挑著“全村的糞便就從這肩頭流向田間”的重擔，使他夜里因劇痛難忍滿床翻滾，老床不停地發(fā)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父親的腰疼病》)……

那是母親在棗子紅了時，為“迎接我們兄妹回家”，讓父親打棗的“嘮叨”(《父愛是一種精神》)；那是母親在飯熟時對他的呼喚(《母親在喊我吃飯》)……甚至還有他們在世時的美味，總也在他舌尖上，那是“母親氽制的羊雜割”(《羊雜割》)，那是“母親腌制的老咸菜”(《母親腌制的老腌菜》)的美味。

這使得詩人在父母雙亡后，由于深深的懷念，由于再沒有報答的機會，反而總覺得對他們報答不夠。他認為母親“患心力衰竭”這種病應(yīng)該“有著顯而易見的前提”，他悔恨自己“竟那么粗心大意”：“十多年來母親/常常用大拇指摁住胸際/而我竟習以為常/不問個中原委而將其忽略”，更悔恨自己：“沒有拽她去醫(yī)院/看看醫(yī)生查查心律”，“竟傻到不知速效救心丸/能給她的心室 送一縷氧氣”(《追悔》)。

他也為“父親沒去過五臺山”自責：那是他正為五臺山“忙于申遺”的日子，“父親說等我不忙的時候/想去一趟看看”。因為父親不久就病了，直到去世，沒去成。為此，詩人覺得自己“不該傻傻地等那個‘不忙”，給自己“等成了長長的心痛”。這使他覺得那“進山的路像一盤卷尺”，在“量著一個兒子孝心的距離”，覺得自己不是孝子(《父親沒有去過五臺山》。為此他感慨萬端，在《讓孝心的光熱時刻溫暖父母》一詩中，以自己的教訓(xùn)告誡世人：“人生過一天就少一天/盡孝缺一次就是一生缺”。

這使我真正理解了我所認識的賈真。

我與賈真是上世紀70年代后期認識的，數(shù)十年的相處，覺得他幾乎就是我心目中的完人。他工作順利，事業(yè)有成。多年來，他就像一部性能良好的機器，總是不停地運轉(zhuǎn)，卻默默無聲。他最初是縣政府辦公室的一名既搞接待又常下鄉(xiāng)又搞其它雜務(wù)的“寫手”，之后接連升遷，從辦公室副主任、主任到副縣長、副書記、縣長，直至市教委主任、副廳級市長助理。這些都是無法偷懶甚至沒有明確下班時間的崗位，但他卻一直筆耕不輟，且成果累累：自16歲開始發(fā)表詩歌，迄今已出版詩集12種，小說、散文2種，搜集、整理當?shù)孛窀杓?種，此外還有地名考和經(jīng)濟論著等。他是把他繁忙工作和生活中的感受當作一種寶貴的資源，在無數(shù)個夜晚把它開發(fā)利用了。

他人品也好。也許是因為他生長在農(nóng)村，父母是農(nóng)民，接觸最多的也是農(nóng)民的緣故，他自己也始終像一名淳樸、真誠、善良的農(nóng)民。他從不拒絕幫助別人，在詩人這個圈子里，常會聽到因他幫他們扶危解困帶給我的感動。但他卻從未和我談過他的任何善行。倒是別人對他的幫助，哪怕很小很小，也會記在心里。記得是我們還不相識的時候， 我在一家刊物擔任詩歌編輯，讀到他寄來的幾首詩，覺得其中一首詩不錯，就在退其它詩稿時，在信上告他留下的那首詩要用。不想在領(lǐng)導(dǎo)那里卻未能通過。我不服氣，也覺把它再退給作者顯得自己既沒水平又沒有誠信，很沒面子，就把它推薦到省外一家刊物發(fā)表了。這事的出發(fā)點其實是為我自己，所以早忘了，不想他卻一直記在心里。是他多年后向我提起才回憶起來。還有，我很少有機會在下面和他聚會，一次見面卻給留下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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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初，我因到下面辦事順便去見他，正好遇到省某部門的一位領(lǐng)導(dǎo)也在那里。臨別時他悄悄送了我一條煙。不想那天那位領(lǐng)導(dǎo)也要走，我見他也送了他一條煙，發(fā)現(xiàn)給他那煙的檔次明顯比給我的差了許多。我忘不了這條煙，是忘不了他并沒有因為世風改變而改變朋友在他心中的分量。在這辦什么事也要“關(guān)系”的年代，作為詩人，我知道他是有條件在詩壇紅起來的，這是因為，由于他的官員身份在宣傳他管轄范圍的工作中，幾乎結(jié)識了全國所有主要文學刊物的掌門人，但他從來也不利用他們發(fā)表自己的作品。一次我建議他應(yīng)該在某刊發(fā)表點東西，他說他就認識那個刊物的主編，并說他們關(guān)系還不錯呢。我問他為什么不給他寄點作品？他說覺得自己的作品質(zhì)量不行。多年后我在參加一次詩歌活動時見到了這位已經(jīng)退休的主編，并證實了他們的友情。這就是作為詩人的賈真：處世熱情卻清高，對詩執(zhí)著卻淡泊，他不肯靠旁門左道鑄造自己的“輝煌”，只愿順其自然，讓自己的作品以質(zhì)量取勝。

在與他的交往中，我也感到了與他真誠相伴的低調(diào)和寬容。他到太原開會或辦事，常會順便到家和我坐坐，卻從來沒有要我到太原什么地方去見他。隔不了多長時間，無論有事沒事，他就會給我來電話，而且通話時間很長，卻從來沒有見怪我沒給他去電話。當然，我也有給他去電話的時候，因為他是官員，開會多，我怕影響他的工作，所以打電話時常常是撥通后聽到“嘟嘟”兩聲，就連忙掛斷了，這時他就會很快又打過來。直到他退休后，這仍然是我給他打電話的習慣，結(jié)果必然是，多年來本該由我支付的電話費，卻都轉(zhuǎn)嫁于他。他好像感覺不到我的“小器”，也感覺不到這也像指令。他就這樣和我“配合”，好像不該發(fā)生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賈真在工作、事業(yè)和品格上為什么會有這些難能可貴的表現(xiàn)，我從來沒有想過。讀完這些詩，我的腦海里像突然射來一道明亮的電光，一下照亮了我心中的他：它們就是對他這一切難能可貴的詮釋。在強調(diào)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環(huán)境中，他能寫出這么多對父母感恩的詩篇，我認為它所彰顯的，正是在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上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不同。他不相信那些蠱惑人心的還比天大地大的事物，認為能和天地相提并論的只有父母的恩情，只有父母才是他“心中的乾坤”。這不僅是因為父母給了他生命，還因為他理解父母因愛而為他付出一切艱辛直至生命的深層原因：他們是把他看作自己生命和生命的意義與價值延續(xù)，并期待因他的延續(xù)而發(fā)揚光大。這也使他能夠理解并接受天下父母共同的情結(jié)：望子成龍。可以說，是父母對他的鐘愛，使他認識了生命的本質(zhì)。是他對父母的感恩，使他有了美與力的源泉，因而也有了美與力的人生。

《孝經(jīng)》中說，“孝者，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彼研⒁暈樘斓亻g正確的、不可改變的道理外，也蘊含著作為大自然中最高貴也最智慧的人，也該讓孝成為人的一種自然屬性。這是中國孝文化的思想核心，也是我讀《心中的乾坤》后心中產(chǎn)生的社會愿景。

在我看來，父母愛子女，子女懂感恩，這種雙向的愛，才使人與動物得以區(qū)分，因為動物“父母”和“子女”間的這種愛都是單向的，“子女”一旦能獨立生存雙方就脫離關(guān)系了。過去有“烏鴉反哺”一說，但沒有實證，只是一種誤傳。所以發(fā)生這種誤會，據(jù)說是因為小烏鴉快出巢時，因羽毛蓬松似成年烏鴉，是有人把正在喂未成年烏鴉的成年烏鴉誤為未成年烏鴉了。又據(jù)四川大學張永言教授研究，還有個原因是烏鴉因羽毛黑，最早稱作茲鳥，茲是黑色義。儒家學說為宣傳子女孝敬父母的倫理道德，便把口語中的茲鳥寫成慈鳥，又把慈解釋成孝義，把這種誤傳渲染了。還有“羊羔跪乳”，也只是儒家對孝道的一種擬人化表達。哺乳動物都是根據(jù)自己的身體特征哺乳幼子的。比如豬，因為產(chǎn)仔后乳頭都快觸地了，只能躺著哺乳幼子；比如：鹿、牛、馬等，因為腿長，乳頭離地面高，都是站著哺乳幼子的。羊的乳頭離地面不高不低，幼子自然只能跪著哺乳，哺乳期過后，它同樣和別的動物一樣，與“母親”形同陌路。所以，天地間對父母知道感恩的只有人。

二千六百多年前誕生的中國孝文化，可以說是強化、突出了這種人與動物的區(qū)分。這是對全人類的重要貢獻，因為這不僅會使每個人都生活在愛和被愛的幸福中，也為創(chuàng)建一個理想的人類社會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缎⒔?jīng)》又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世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試想，如果人人都這樣認識，這樣踐行，人類社會將會是一個多么美好的愿景：那將不會有自殘自殺的事件，因為他會想到這會給深深愛他的父母帶來深深的痛苦，想到自己還有奉養(yǎng)父母的責任，想到自己的生命同時也屬于父母，自己沒有這樣處置自己的權(quán)力；那將也不會有他殺、暴力、貪污、盜竊、搶劫、爭斗、霸占、諂媚、誣陷、謾罵等一切惡行，因為他顧及父母的聲譽，只會書寫自己善美的人生；那將是一個充滿熱情、友愛又人人積極向上、爭相奉獻的社會，因為源自父母的美與力，都會在這里煥發(fā)出來；并也會由此推動社會的發(fā)展、進步，引領(lǐng)人類文明的進程。

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這一本該屬于孝文化發(fā)源國度的愿景，迄今離我們?nèi)匀缓苓b遠，那個我們心目中理想的凸現(xiàn)善美人性的孝，早被中國幾千年封建專制的“忠”綁架了，奸污了。專制制度下的忠，并不是讓人忠于真理、忠于科學、忠于真實、忠于文明，它是“特指忠君。如忠臣；忠良”(《辭?！?，1980年8月版)。說白了，在中國，忠從來就是讓人忠于皇帝或“如皇帝”的，實質(zhì)上就是讓人忠于那個維護以皇帝或“如皇帝”為首的家族或集團利益的專制制度。因為忠是專制制度的命脈，為維護忠的不可動搖的合理性，在專制社會里，任何一個王朝都是，不僅不會有言論自由，人、事物，甚至理念，也都只是為忠服務(wù)的可利用、可改造，甚至也可拋棄的“工具”。

孝文化也是這樣。它利用孝，宣揚“忠孝兩全”，把孝和忠捆綁在一起，并把忠放在前面，實質(zhì)就是讓忠統(tǒng)帥孝，用孝強化忠，強制把孝煥發(fā)出來的書寫人生美的力，用在書寫忠上，以忠為“美”。它改造孝，《二十四孝》就是這種改造的典型：在忠的統(tǒng)帥下，孝已經(jīng)變味變形變質(zhì)了，它不再是《心中的乾坤》中的真，而是變假了，像《孝感動天》中的舜，因為對父親、繼母和繼母所生弟弟對他接連陷害的忍讓，竟能感動得大象代他耕地，鳥兒幫他鋤草；《刻木事親》中那個丁蘭，因思念早逝的父母，竟傻到把自己用木頭刻成的父母的雕像像真人一樣對待，凡事與木像商議，每日三餐敬過木像后才食用，出門稟告、回家面見，后來其妻好奇地用針刺木像手指，手指竟流出血來；《扼虎救父》中的14歲的楊香，與父一起在田間割稻時，父親被忽然跑來的猛虎撲倒、叼走，年少的楊香手無寸鐵，跳上前竟能扼猛虎咽喉，還制服老虎，讓老虎放下父親跑掉了……這些，誰相信？

它也不再是《心中的乾坤》中的善，而是變惡了，像《臥冰求鯉》中的王祥，為實現(xiàn)繼母在寒冬卻想吃活魚的愿望，竟解開衣服臥在冰上期待冰的融化。宣揚這樣的孝，無異于鼓勵殘害自身；《郭巨埋兒》中的郭巨，因家貧，為節(jié)省糧食供養(yǎng)母親，竟去活埋三歲的兒子，還說“兒子可以再生，母親死了不能再生”，如此殺人的孝，哪還有點人性？

它也不再是《心中的乾坤》中的美，而是變丑了，像《嘗糞憂心》中的庾黔婁因父親病重，聽醫(yī)生說“要知道病情吉兇”，只要嘗嘗糞便味道便知，味苦便好。他便去嘗，發(fā)現(xiàn)味甜，因此內(nèi)心十分憂慮……庸醫(yī)不知病情，反讓孝子嘗糞，庸醫(yī)和孝子的行為一樣讓人惡心；《懷桔遺親》中的六歲的陸績，隨父拜謁三國時的袁術(shù)，袁術(shù)拿桔招待，陸績懷里藏了兩桔，臨行滾落地上，被袁術(shù)嘲笑，陸回答母親喜吃，想拿回送母親……陸績的孝行竟然是偷竊；《戲彩娛親》中的老萊子，70歲了，常穿彩衣、手持撥浪鼓小孩般戲耍，以博父母開懷，一次為雙親挑水進屋時跌倒，怕父母傷心，索性躺在地上學小孩子哭，給人的感覺像個小丑……發(fā)人深思的是，這二十四個真真假假又迷信色彩濃厚的所謂孝的典型，大都因這樣迷信、愚蠢、麻木、殘忍的孝升了官。這就是專制社會的孝，實際上只是培養(yǎng)為忠服務(wù)的“學?！?。但是，孝也有被拋棄的時候，那個孝被批判的年代讓人至今記憶猶新。

那時被頌揚的典型，竟是能夠與父母劃清界線、背叛非貧下中農(nóng)成分的家庭。如今年已60歲的安徽律師張紅兵，1970年16歲時受“三忠于四無限”的蠱惑，竟因母親方忠謀在家里發(fā)表的一番言論，被他舉報為“反革命”，并在舉報信上強烈要求“打倒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方忠謀！槍斃方忠謀”。導(dǎo)致母親兩個月后被槍決。那時張紅兵是很榮耀的“革命”典型。十年后，法院作出再審判決，為張紅兵的母親徹底平反。張紅兵也醒悟了，永遠不能饒恕自己的“弒母”罪行，多年來一直在為申請將他母親的墓地確定為文物奔波著?？梢哉f，是改革開放的春風，讓中國的孝文化又獲重生。從這個意義上說，詩集《心中的乾坤》也是改革開放的成果。

讀《心中的乾坤》，腦海里不覺又映現(xiàn)出那個本該屬于孝文化發(fā)源國度的美好愿景。我相信，只要我們大膽踐行制度創(chuàng)新、體制創(chuàng)新，對孝文化“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并與民主、自由、人權(quán)等具有普世價值的人類文明相結(jié)合，一個讓世界仰望的“風景這邊獨好”的詩意中國，一定會在改革開放深入發(fā)展的進程中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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