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名為“大熊”的旅行社服務周到,價格實惠,加上老板又十分俊朗年輕,溫和有禮,所以在經過無數妹子在各大社交網上宣傳了一番后,旅行社的生意紅到讓同行瞠目結舌,紛紛表示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照理說,生意這么火熱穩定,老板段祁謙的日子該十分放心又舒心啊,但是經過同行觀察,段老板這兩天好像很不開心,因為他的店門口來了一個妹子。街坊鄰里都說見過追男人追得勤快的,還真沒見過追得這么不要臉的,一天二十四小時幾乎都蹲在人家門口給人家看門,吃住都擱那塊地兒了,姿勢是“蹲”的,沒錯!
別人看著都覺得累,段祁謙就更別說有多煩多無奈了。
“汪汪汪。”
因為突下大雨,一時心軟把人叫了進來的段祁謙現在真后悔了。就算屋內有椅子,那姑娘也一直蹲坐在他的腳邊,笑容十分討好,偶爾搭著他的膝蓋學狗叫,如果她有尾巴,那一定搖得十分歡快。
“謙謙,我真的是二熊,是你的俊介啊。”
“謙謙,快跟我玩!快給我撓肚皮。”
她的聲音很清脆,撒起嬌來更是十分甜膩。
段祁謙再好的脾氣也被她磨得頭痛了。他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一只手挪開她搭在他大腿上的手后站起來說:“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家。”
段祁謙有條愛狗叫“二熊”,“二熊”是條俊介,二萌二萌的,被他從小帶到大,十分黏人。段祁謙也很寵愛它,跟養親閨女似的。所以“二熊”出車禍死后段祁謙也失魂落魄了好一陣子,但他怎么也沒料到麻煩會隨之而來。這個說自己叫二熊的女孩一上門就熱切地說,自己就是他死的那條狗。
誰相信誰就是大笨蛋。
段祁謙被她纏得煩了,無奈只得報了警,結果警察一來她跑得比誰都快。風頭一過,她又巴巴地上門了,跟癩皮狗似的,趕也趕不走,話說得重了,這個二熊就會小聲嗚咽、眼含熱淚地譴責他。
“謙謙,我沒騙你,我真的是你的二熊啊。”就在二熊極力組織語言想證明自己時,外面有人推門進來了。
高挑的個兒,精致的容貌,這是段祁謙交往多年的女友林佩。林佩看見一個女孩拉著男友的手,她眉毛一挑說:“我聽說有個愛慕者纏你纏得緊,所以來看看是什么人敢來搶我的人,但看起來,你也不是很煩……”
她話未說完,卻戛然而止。看到二熊回過頭來的臉,林佩的表情從開始的詫異變得仇恨,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那個二熊的表情就已經從軟萌好欺立刻變得兇神惡煞,她齜牙咧嘴,往前一跳,迅速咬上了她的胳膊……
【二】
林佩跟段祁謙是大學同學,兩人相知相愛后在一起幾年了。和守著旅館就覺得滿足的段祁謙截然相反,林佩野心大,事業心強,一心扎在工作上,所以即使兩人感情穩定,也一直沒有結婚。
兩人在一起時濃情蜜意,分開時互不打擾,私人空間也有了。段祁謙認為這樣的生活不錯,但偏偏多出了個二熊,把他的生活攪得翻天覆地。
明明林佩強行把她帶到救助站了,但二熊還是能夠在幾天后再次找上他,并且要求他跟她去一個地方。
“謙謙,你不要跟林佩在一起了,她對不起你。”二熊振振有詞地說著,“她之前跟你說出差是騙你的,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二熊一臉倔強和肯定。段祁謙雖然覺得她胡說八道,但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得跟她去林佩的公寓。
“林佩去出差了,怎么可能在家,我就跟你走一趟,看過后你就不能再來找我了。”路上段祁謙跟她約定好了,二熊想了想,表情有點委屈但還是同意了。
段祁謙沒想到這回他沒能甩掉這顆牛皮糖,倒被自己的女友戴了綠帽子。他自信滿滿地用備用鑰匙開了門后,就看到女友和一個年輕男人親密地躺在床上。
發生過什么事已經不用再說了。那個男人段祁謙也認識,之前偶然在路上遇到過,他和林佩并肩走著時態度很親昵,段祁謙上前詢問,才知道是林佩的上司,也不再多想,卻沒想到他們早已暗通款曲。
段祁謙表情從一開始的詫異變成嘆息,他對著面色焦急的林佩說:“你穿好衣服出來再說。”
抓奸在床,那上司的心理素質也很強悍,半點尷尬都沒有,穿好衣服就離開了。段祁謙面無表情,二熊黑著臉,像忠心護主的狗狗對著那上司大喊大叫。
段祁謙把她拉住后,坐在客廳里想了堆亂七八糟的事,想自己這些年待林佩這么好,到底自己哪里做錯了?越想心越冷,直到手心傳來一片溫熱,段祁謙這才回過神來,看到蹲在他跟前的二熊的臉上流露出的擔心表情,“你的手很冷,你喝。”
手里是一杯熱水。
段祁謙有些恍惚,心中寒冷得到一點溫暖,便下意識地摸摸她的腦袋說:“我沒事。”
他以為他跟以往一般笑得溫和,但在二熊看來卻極為勉強。
林佩出了房門看到眼前的場景后,臉上的惴惴不安立刻被憤怒取代,她氣勢洶洶地上前推開二熊:“你這個瘋子,什么都要搶我的,現在還來搶我的男朋友!”
原來她們認識?林佩怎么沒說過?段祁謙還來不及問,就看到兩個女人在他面前打了起來。
林佩這么強悍的人也架不住小狼狗一樣的二熊啊。段祁謙強硬地將兩人拉開,對林佩說道:“我相信我看到的事實,林佩,我們分開吧。”
段祁謙雖然看著沒脾氣,可心里卻很明白,他也許是林佩的愛情但卻不是她的事業。
自知理虧,林佩連狡辯都說不出,表情欲哭無淚,憋了半天才憤恨地指著二熊說:“她是來害我的!”
段祁謙丟了一句“好聚好散,別太難看”就離開了。
不爭不吵地結束了一段多年的感情,段祁謙面上總是掛著的笑容也消失了,眉頭輕輕擰著,二熊看他情緒不高,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以前你把我寄養在她家的時候,那個男的就已經在了。那時我說不出來,現在雖然會讓你難過,可我一定要說。”
段祁謙不咸不淡地說:“我不想再說這件事了。”
眉眼疏離。
她把自己當成條狗來接近他有什么目的?他平凡普通,哪里值得她這么抱大腿了?
二熊撓頭想了半天,以為他還為林佩的事生氣,于是拉住他,在清晨和煦的陽光下得逞似的笑得狡黠,大眼珠像耀眼的寶石,讓段祁謙一時看呆了,沒注意到她湊到耳邊。
“謙謙,不就是沒了媳婦兒嗎?我給你當媳婦兒。”
【三】
說給他當媳婦,就真的強勢地進入他家留宿的二熊讓段祁謙傷透了腦筋,哪里還有時間感受失戀的苦楚。
先是段祁謙一大早在睡夢中被舔醒,習慣性地以為是“二熊”的段祁謙迷迷糊糊地睜眼立刻就被嚇得清醒了。二熊捧著一鍋黑乎乎的料理說:“謙謙,吃早飯了。”舔他的舌頭還沒收回去,笑得殷勤又狗腿的模樣兒還真有幾分“二熊”的影子。
這些段祁謙都可以忍受,但就是不能忍受她老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上他的床,美其名曰好媳婦也要會暖床。有時候半夜醒來見到她睡得傻憨憨的臉,好好先生段祁謙驚得直接把她踹下了床,她翻個身抓抓肚皮繼續睡。
循環反復,段祁謙被她磨得都找不到半點脾氣了,就像現在給她洗澡,也能做老僧淡定狀,隨便拉起家常:“你家住哪兒呢?”
二熊穿著泳衣坐在大浴缸里,頭上頂著一堆泡沫,歡快地玩著鴨子:“謙謙我跟你說了很多次了,我家住這兒,我的家人是你。”
她這口氣倒顯得有點嫌他煩了。
這個二熊不是真傻就是太會打太極了,她來路不明,似乎跟林佩有恩怨,段祁謙對她無法全然放心。那天離開后,林佩打過電話給他,言語懇切地跟他說,是他身邊的女人陷害她的。他追問二熊的身份,她便告訴他說,會盡快找到證據給他答復。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段祁謙才一直沒報警。
“謙謙,你怎么不笑啊?”
沉思被打斷,段祁謙被一雙都是泡沫的手捏住嘴角,拉扯出弧度。二熊滿意地說道:“你笑才好看。”
她的笑容像個孩子。事實上,段祁謙真把她當孩子看了,還是倒霉熊孩子那種,所以他才能這樣面不改色地坐在小板凳上給她洗臉擦背,任她像狗一樣,使勁甩頭發甩他一身水。
誰叫他受不了她躺在地上打滾鬧騰,撓地板抓沙發地求搓澡的折騰勁兒,擺明吃定了好好先生硬不下心腸和對萌物無法抵抗的癖好。
“謙謙,我要親親。”
很天真的口吻。
一開始她根本不會詢問直接掛到段祁謙身上張嘴就親,親得他一臉口水,是段祁謙說的話把她唬住了。
段祁謙說,若是她把自己當成狗,就給他滾出去。他當時用紙巾擦著臉,表情警告,眼神冷酷,是跟林佩分手時都沒見到的堅決。二熊嚇呆了,只好不情不愿地答應了。
二熊噘著嘴,她的唇被水蒸氣蒸得紅紅的,皮膚粉粉的,是惑人的純真,浴室里水霧蒸騰,好像把段祁謙的心也蒙上了一層霧般,鬼使神差,他俯身想要親下去……
叮咚。
接連不斷的門鈴聲讓段祁謙猛地清醒,他慌忙起身去開門。身后傳來二熊遺憾的聲音,讓他耳朵的高熱一直退不下去。
門外站著一個西裝革履,頭發花白卻很有派頭的男人。段祁謙一眼就認出他來,他曾在電視上看過的,此人是當地很有名的富商。林佩跟在他身后說:“這位是林董,林菱的父親。”見他一臉疑惑,她又解釋說,“林菱就是二熊。”
段祁謙握著門把的手顫了一下。
而林佩身后跟著一個醫生和幾個護士。
【四】
二熊根本就不叫二熊,她叫林菱,是林董的獨生女,腦子有點問題的獨生女。她小時候發高燒把腦子燒壞了,變得瘋瘋癲癲,她經常覺得自己是天上的飛機,窗外的蝴蝶,腳下的一塊地板……
包括現在認為自己是段祁謙的狗。
聽完林父的解釋,段祁謙沉默片刻問:“我之前不認識她,她為什么會覺得她是我家的狗?”
是林佩跟他解釋的,她豁出去般大聲說:“我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是私生女。前幾年我一直在照顧她,她大概是從我這邊聽到了你的事。”林佩那兩年還很天真,她以為只要她照顧好這個神經病妹妹,就能在林父面前博得好感。哪知道后來她偷聽到林父與律師的談話,原來林父根本就不想公開承認她的身份,他只是在利用她。林佩一氣之下離開了林家。
“我寧愿告訴你我是孤兒,也不愿意讓你知道我有這么讓人可恥的身份。我沒辦法,才去找林董,結果他人在國外,并不知道家里的看護把人弄丟了,所以耽誤了幾天。”
林佩說了那么多話,可段祁謙卻一直有些走神。這時候,等了半天沒等到人進來的二熊也就是林菱自覺穿好衣服走了出來,結果見到林父,嚇得又縮回了浴室大喊著:“謙謙,壞人來找我了,壞人!”
“你父親找來了,你回去吧。”
林菱不依了,鬧騰著,想來抱住段祁謙又忌憚林父的存在。林父跟段祁謙客套地說了幾句話后,段祁謙了然,把自己關進了臥室,不去摻和林家的家務事。
他靠著門,林菱在外面猛烈地拍打房門,她喊道:“謙謙,我是二熊是二熊啊。”
聲音十分著急,唯恐被人拋棄似的。
再然后,似乎一大堆人在抓她一個人,客廳一陣乒乒乓乓的騷動,林菱的抗拒聲一直未停,間或夾雜著幾聲“段祁謙”,然后只聽見林父一句“給她打麻醉藥”后,外頭恢復了寧靜。
他低頭,剛才在浴室被打濕的袖口還沒完全干透,可段祁謙知道,方才還跟他在浴室閑聊的像他的二熊的女孩子被帶走了。
【五】
段祁謙想過他跟林菱也許會再見面,但沒想到這么快就能見著。
林菱被帶走后沒兩天,她就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一見面就一個勁兒地說她是跑回來的,餓壞了,想吃他做的飯。
她仍舊那么憨厚,見到他時的殷勤和討好未曾減少一毫,可對他多少還是有意見的。她說:“我不是什么林菱,我是二熊,是你的家人,你不該隨便把我送走。”
她說這話時緊緊地抱著他的胳膊,他低垂的視線能看到她圓圓的眼睛里,有指責、有埋怨,更多的是委屈,這樣的感情是真切的。
段祁謙臉色一變,想要趕她回去的話也咽回去了,算了,讓她吃頓飯再走吧。
但他的飯菜剛做好,代表林父的人就上門來想要帶走他們逃家的小姐,林菱自然爭吵鬧騰著的,在他面前,她是溫順聽話的,但她一旦面對其他人,就顯得格外警惕和戒備。
她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嗚咽著求他留下自己。
“你回去好好養病,病好后我們再當朋友。”
“我是二熊,我就是二熊。”還在說著話的林菱被人扯住胳膊,強行拉上車帶走了。
只余下屋內熱騰騰的沒被動過的飯菜和臉上難掩落寞的段祁謙。
林菱在身邊鬧騰的時候,段祁謙雖然覺得吵,可心里并不反感,他好像又回到了有“二熊”還在的時候的那種熱鬧氣氛。林菱被帶走后,段祁謙便覺得太過冷清,一個人在屋內待著的時候安靜得叫人心慌。
可她不是他的“二熊”,她只是一個神經病病人。
林菱離開后不久,林佩就獨自到店里找他。
“我為了發展事業確實對不起你,可我保證我會改,我是真心喜歡你。可她呢?她是為了讓我不好過才接近你的!她雖然瘋了,可她心里明白著呢,她把我的父親搶走了,她知道我很喜歡你,所以逮著機會跟我搶你。祁謙,那人說你留在這里,林菱就會想方設法來纏住你,他給了我們一張支票,足夠我們到別的地方生存了。我們離開這兒重新開始吧。”
段祁謙搖頭說:“我的事業和我的根都在這兒,我不走。”
放低姿態懇求著的林佩惱了,憤憤然說道:“她一旦治好了病或者又把自己當成別的東西了,她還會記得你嗎?!”
段祁謙深邃的眼神里有一閃而過的愕然。
林佩的話雖說很有道理,但那是不確定的未來,至少現狀是林菱熱烈且盲目地追隨著段祁謙。
因為貪近路被幾個流氓攔住的時候,段祁謙正提著超市購物袋走在一條昏暗的巷子里。
他們也不說自己是誰派來的,只說他識相的話就趕緊離開這兒。林父不用直接跟他們接觸,他只要說出自己的命令,多的是人不擇手段地替他辦好。
段祁謙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顯得十分淡然,嘴里說的依舊是不想走的老話。
他一個無牽無掛的大男人,即使打不過他們,但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挨揍。
“那就打到你肯走為止。”
他們幾個人將段祁謙圍在中間,捋袖亮出了拳頭。段祁謙開始還能抵擋一陣子,但時間一長,完全就只有挨打的份,是不是等他們打累了就會放過他?段祁謙放棄抵抗的念頭剛冒出來,就聽見男人的痛叫聲。
段祁謙抬頭一看,竟然是林菱。她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正死死地咬著其中一個人的胳膊,那狠勁兒把男人的胳膊咬出血來。那幾個人這才住了手,林菱松了口,展臂擋在段祁謙面前。
段祁謙只能看到她月色下更顯瘦弱的背影,但卻能想像到她的表情,應該是防備的、兇狠的。段祁謙奇怪,她小小的身體里怎么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吼叫的聲音異常低沉響亮。
“你們敢打我的主人!”
段祁謙小聲地讓她離開,她卻不肯,倔強地甩開他的手,說道:“你們敢打我的主人,看我不咬死你們!”
那幾個人嗤笑地看著她。
哪知道林菱突然指著他們身后喊:“警察這邊,這邊!”趁著那幾個人看向空蕩蕩的巷尾時,段祁謙被林菱扯起來跑了。
段祁謙下意識跟著她跑。耳邊風聲呼呼,追兵在后,林菱似乎很快樂,腳步輕快,笑聲清脆,仿佛他們不是在逃難,而是在奔向極樂之地。他們很快從昏暗的地方看到了燈火通明,從無人之地穿過了人群。段祁謙跑得急,心臟跳得更急,他這三十年來過得循規蹈矩,卻意外在此時此刻這樣的環境下頭一次有了酣暢淋漓的感覺。
直到確認那些人趕不上,林菱才停下來哈哈大笑,她說:“謙謙,我真開心。”
因為保護他而快樂,因為一起奔跑而快樂。
她的眼里跳躍著燈火,明亮得耀眼。段祁謙氣喘吁吁,也跟著笑起來,口袋里的手機卻突然在這個時候響起。他停滯了一下才按下通話鍵,手機一接通,林佩焦慮痛苦的哭聲就立刻傳來。她喊道:“祁謙,救我——”
【六】
“壞人關著我,還叫人給我打針,吃很苦的藥,還不讓我來找你,所以我把他敲暈了,才能跑出來找你。”因為段祁謙說想吃蘋果,林菱正坐在客廳拿著水果刀笨拙地削著果皮。
段祁謙有點走神,聞言才問:“你怎么找到我的?”
林菱很是得意地說:“因為我的鼻子能聞到你的氣味。”
是巧合吧!段祁謙并沒有把她的話放心上,轉而突然說:“我帶你出去玩吧。”
還以為他會說要送她回去的林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但他的提議多么誘人,于是她十分歡快地點點頭,笑瞇瞇地說:“好啊,好啊。”
她的笑容燦爛天真,讓段祁謙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他們出門時正是這個城市最熱鬧的時候,當林菱還是俊介的時候,段祁謙再寵她,也不能像現在這樣牽著她的手帶她到處玩,林菱是真的開心,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當人類的好處。
林菱跳著笑著歡呼著,她被段祁謙帶去吃了小吃,吃了冰淇淋,還去游樂場玩了。她坐在旋轉木馬上忐忑不安時,段祁謙一直在圈外看著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他的表情很溫柔。
“謙謙,我們下次還能再來玩嗎?”
回去的路上,林菱激動的心情才漸漸地平復,月光幽幽,段祁謙的側面分外疏離,于是她有些遲疑地問著,她覺得今晚的段祁謙有心事。
但這個問題好像難倒了段祁謙,他看起來欲言又止,過了好幾秒,才低聲說:“沒機會了。”
林菱歪著腦袋,表情困惑。
“林菱,我知道你的腦子有問題,但是不知道你會做出那種事。你要逃出來找我,就不該用那么極端的方法,你怎么可以把你的父親推下樓后就自己跑了?你知道嗎,你父親現在還在醫院搶救。”
“我本來想給你坦白的機會,你卻說了謊。”他言辭嚴厲,眼神痛苦。
林菱的理解能力本來就遲鈍,現在就更是一頭霧水了,只說:“我沒有,我沒有殺人。”
“你跟他們說吧。”他的口吻疲憊。
林菱一回頭就看到段祁謙樓下站著四五個穿著制服的男人,視線一對上,他們朝她走了過來,動物的直覺向來敏銳,這些警察要抓她!感覺到危險的林菱臉色一變,她抓住段祁謙的手慌亂地說:“謙謙,快幫我跟他們解釋,我沒有……”
段祁謙沒有回應她,只是掰開了她的手指。
林菱在那一刻感到了恐懼,他不是疼她照顧她的謙謙,他只是段祁謙,他沒有理由無條件地相信她。
“謙謙,你要幫我。”
眼看警察就要接近了,林菱丟下這句話撒開腳丫就跑,她什么都不懂,但她不想再被關進牢籠里。
段祁謙站在原地,看著她動作敏捷,身影越來越小,方才露出了一個苦笑,而后他的表情慢慢地變得痛苦起來,他死死地捂住了肚子……
【七】
段祁謙生病住院了。
自從知道自己會被抓后,林菱再也不敢到處亂跑了,四處流竄了兩天后她才忍不住用靈敏的鼻子根據氣味尋找段祁謙,他的氣味最后消失在醫院門口。
那一刻林菱心慌意亂,恨不得立刻沖進去查看段祁謙究竟怎么樣了,但她不敢就這樣走進去,因為她看到有穿制服的人在醫院進進出出,所以她只有耐心地等到深夜。
傍晚的時候,她偷了一套護士服,站在段祁謙的病房門口,他的房門沒有關嚴實,留著一條縫,她假裝不經意地看進去,只看到坐在床邊的女人正趴在段祁謙的膝蓋上,背脊顫抖得很厲害,她的啜泣聲傳到了門外:“祁謙,我雖然不喜歡他,但他死了我還是很難過,祁謙,我就只剩下你了,不要放棄我。”
是林佩。林菱憤怒地想,她這人怎么可以這么不要臉,做錯了事還敢對段祁謙糾纏不休。更叫她生氣的是穿著病服的段祁謙還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臉上的表情是一貫的云淡風輕卻叫人信賴。
林菱知道段祁謙是個心軟的人,所以她才敢仰仗這點黏著他,可她對他的占有欲卻不允許別人和她有同樣的行為,尤其是林佩!
晚上林菱潛到了段祁謙的病房。
像是在睡夢中察覺到了壓迫的視線,段祁謙醒了過來,一眼就見到了林菱,她托腮看著他,氣鼓鼓的。
“謙謙,我告訴過你,不要跟林佩在一起,她是壞人。”
段祁謙剛睡醒時柔軟的神情因她這話而變得肅穆:“林菱,你怎么還敢來?”
林菱說:“你生病了。”她很擔心。
“謙謙,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就是二熊?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沒推那個人下樓?”
她困惑又茫然,不希望段祁謙冷漠地對待她,況且她沒有做錯事啊!
“最后只有你出現在他身邊,我怎么信你?”段祁謙的嘴角上揚露出一絲嘲諷。
“是不是因為林佩,你才不肯相信我?”林菱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如此反問著,表情凌厲,眼神瘋狂,她此時跟大街上的瘋子沒兩樣,“是不是只有她不在了,你才會相信我?”傍晚時段祁謙安慰林佩的場面一直在她腦海里晃蕩,林菱無法冷靜。
她的想法極端得讓段祁謙直皺眉,于是段祁謙偷偷地按下安裝在床下的通知按鈕。他思忖這該是她本來的面目,卻不知道她是被他安慰林佩的場面所刺激。
“砰!”門突然被撞開,持槍而入的警察把槍口對準了林菱。
而后林佩也跟著進來大義凜然地說:“林菱,我沒想到你會這么狠心地對爸爸!你竟然還沒有悔改之意。”
對他們的出現,段祁謙表現得并不意外。林菱看著他問:“是你讓他們來的?”
段祁謙毫不掩飾地點頭,他胃病發作,心里卻知道林菱在乎他的話就一定會來看他,沒想到她真的回來了。
昏暗的燈光下,她眼里有著掩飾不了的傷心。這一次她徹底明白,她妄想得到段祁謙的幫助,他明明對誰都那么溫柔,可他卻是最希望她被關進牢籠里的人。
偏偏林佩還要刺激她:“你瘋了還想折騰得大家不得安生嗎?!”
林佩說完,就看到林菱眼中的兇狠透亮得嚇人,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林菱撲了過來,她的脖頸立刻感受到一點冰涼,是牙齒,林菱用牙齒啃著她的動脈。
她的動作實在太快了,讓警察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段祁謙猛地站了起來,林菱嘴里發出了聲音,那聲音很奇怪,像是動物從喉嚨發出的憤怒的喘息,她的一顆犬齒已經讓林佩雪白的脖頸滲出血跡……
“林菱!”段祁謙大聲呵斥著。她卻置若罔聞,眼里恨意畢露。
段祁謙鬼使神差地大喊:“二熊!”
在警察準備開槍前,林菱松了口,眼中的不甘消失,被驚詫和歡喜激動取代,她說:“謙謙,你知道是我,你知道是我的!”
她調皮搗蛋嚇唬小孩的時候,好好先生也會像這樣壓沉溫潤的嗓音,嚴厲地制止她。
段祁謙沒有回答,因為他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喊了二熊。
林菱癱坐到地上,開了腔就哭,那號啕大哭的勁兒就像受了千百般委屈的小孩:“你為什么不認我?你為什么不相信我?”
【八】
林菱被送進精神病院看管了起來,她說話瘋癲,想法異端且攻擊性強,完全沒有自主和自控能力,顯然病情已經嚴重了,所以她出手殺人這件事也不再有疑點,但也因為她這病,得治療到好轉才能開庭入獄。
段祁謙來看她的時候,她被單獨關在一個空曠的病房里,兩只手都被拴在病床的欄桿上,完全失去了自由。
一見到他,本來還跟手銬做斗爭的林菱立刻驚喜地望向他:“謙謙,謙謙,你來帶我離開這兒嗎?我討厭這里。”
段祁謙卻站在離她好幾步的距離說:“林佩說你想見我。”
讓林菱待在這兒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林佩被林家的長輩叫了回去正式認祖歸宗,并且開始接手林父留下的事業。于情于理,他也得來看林菱一回。
林菱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臉上那總是憨憨的笑容收了起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是林菱的身份,在林佩第一次見到我后?”
“是不是你也早就知道我會跟你說林佩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但你還是順著我的話走,故意接近我?”
“你對我的照顧是不是只因為我是林菱?”
林佩說,段祁謙一直都是她林佩的,他們根本就沒有分手,只是做戲給她看,段祁謙和她的點滴,林佩都知道,都是在她的同意下,才進行的。林佩說這話時的表情還歷歷在目,很高傲的勝者的表情。林菱自然反駁她,段祁謙人這么好,怎么可能這么有心機?
林佩也大方,說讓段祁謙來,她可以親口問他。
段祁謙的表情略顯吃驚,然后他說:“這些都是真的。”
一開始他確實不認識她,那天林佩把她帶到救助站回來后就把她倆的身份,把林菱對她可能有的陷害都提前告知了他。
她哀求著他的幫忙,說不想再讓別人看不起,她想回林家,想要拿回屬于自己的那份財產,她哭了很久,才讓段祁謙同意假裝不知情,替她牽制住林菱。
“我以為你是有點相信我就是二熊,才對我好的……”說這話時,林菱的表情想要哭出來似的,眼里已經攢滿了淚水,好像要溢到心底去。
段祁謙閉了下眼睛,把掙扎和愧疚到收好,再睜眼時又是冷冷淡淡一個人:“我讓你在我身邊是一直在等一個機會,而且我也等到了。我一開始就知道你父親不是你害的,只是剛剛好你跑出來找我,給了我栽贓你的機會。”
那個林菱在小巷里找到他的晚上注定是不平凡的夜晚。林佩打電話告訴他,在林菱離開后,她去找了林父,結果和剛好清醒的他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她激動之下推了正要下樓的林父一把……她說,她不想坐牢,她想和他在一起,和他長命百歲,他不能見死不救。
他們兩人一路相互扶持走了過來,段祁謙怎么可能放棄她,所以他作了偽證,證明林佩不在場,而把林菱推了出去。
林菱睜大眼睛,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她大吼道:“你騙我,你騙我!”
幾近瘋狂,偏偏段祁謙還殘忍地說:“都是真的。你也別再想著我、念著我了,”他遲疑了一下,“你恨我吧。”
他告訴她真相也就不怕她會說出去,現在還有誰會相信她?
手銬被她掙扎得發出了響聲。
她那么著急地想要他相信她雖然貪玩,可不會壞到去殺害他人,卻原來無論她做什么說什么他都不會相信,因為是他把她變成“殺人兇手”,把她害到這副田地的。
林菱似乎接受了他所說的真相,安靜了下來,受傷和不明白還刻在她的眼里,就在段祁謙眼睜睜地看著那顆淚珠要掉下來時,林菱卻突然粗魯地擦掉了,她強笑著說:“沒關系,你這么做都是為了對付林菱,不是我二熊,所以我一點都不疼。”
在段祁謙看來,她再強調自己是二熊就是自欺欺人了。
然后林菱一反剛才瘋狂的狀態,她乖巧地躺到床上,蓋好被子,只留著一雙黑溜溜的濕潤的眼珠看他:“謙謙,你下次來看我的時候記得帶我最愛吃的豬骨哦。”
“謙謙,你可還要來找我哦,要不然,我可是會去見你的。”
依舊是初見時,那個黏著他的自稱二熊的女孩。
段祁謙沒有回答她,她便有些傷心了,乖乖地閉著眼睡覺。
“做人真累。”
再轉身出門的時候,段祁謙聽到了一個很小的聲音……
【九】
段祁謙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只是會時常走神,總是在屋內的每個角落恍惚地聽見那個叫他“謙謙”的聲音,好像一回頭就能看到林菱笑得純真的模樣,只是回頭時候什么都沒有,安靜得只余下空氣。
這天,之前被林菱搗鼓得死機的單反被專賣店修好送了回來,所幸里面的東西都沒丟,段祁謙拿出來查看竟然發現還有個他不知道的文件。
剛一點開,林菱笑容就出現在里面,因為不熟練,畫面一直不穩定,段祁謙卻看得心驚。
畫面里,林菱正待在他的房子里,指著房間的每個角落告訴他,二熊曾在這里發生過什么有趣的事,當時他又說了什么,又拿起他最喜歡的游戲埋怨說,他老是只顧玩游戲,都不跟她玩了,不過沒關系,他們現在可以一起玩……小到細節都跟他的記憶吻合。
“謙謙,大男人是不能看少女漫畫的,不過我們可以一起看。”林菱不知道又按到了什么,視頻就斷在這了。
他有段時間很喜歡看少女漫,閑時就看,那時二熊會縮在他懷里,睜著圓圓的眼睛盯著屏幕,他看得快了,它還會搶著鼠標不讓他翻頁,原來它真的一直陪他看著。
如果說之前二熊的點滴是林佩告訴過她的,那么少女漫這件事就連林佩也是不知道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打電話問林佩要了林菱之前的病例,林菱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在他的催促下,傳了電子郵件。
因為腦子不健全的問題,林菱一直被林父保護得很好,直到有一次在去醫院的路上出了車禍。
她坐的那輛車剛好就是撞死二熊那輛!時間上也吻合了!
林菱真的就是他的二熊?他先入為主,只以為她腦子有病,不肯真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可再回想之前相處的點滴,林菱的動作和神情不都是二熊的翻版嗎!
段祁謙的腦子亂得厲害,只得去找林佩商量,但開了她家的門后才發現她似乎不在,直到臥室傳來說話的聲音。
“上次我們戲演得多好,你男朋友只以為我們是在演戲,哪里知道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我告訴你,這次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上床,你以后別在我們面前出現了。”是林佩咬牙切齒的聲音。
段祁謙打開臥室門,就看到林佩和男經理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他覺得麻木了,捏了捏太陽穴,轉身就走。
林菱說的話是真的,林佩是壞人,一直都背著他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她真的是他的二熊,全心全意為他好的就只有忠誠的二熊了。
想到這而,段祁謙立刻想去找林菱,說什么都好,先讓他跟她說話就好,出來時候林佩光著腳在后面喊他,他聽得煩了便大聲喊她滾,身后傳來了哭泣聲。
他的心里卻無動于衷,只著急想去看林菱,他其實早就被她吸引了不是嗎?與她在一起才有的悸動哪里是可以演出來的?他一直欺騙自己,他對林菱沒有感情,可是沒感情的話,會想要親吻她,會不知不覺想起她嗎?他壓抑著自己的感情,直到確認她真的沒有欺騙他,她真的是二熊。
段祁謙迫不及待地想把他的感悟告訴林菱,就在催促司機快點開車時,他接到了警察的電話,可對方話一講完,手機就從他的手里滑了下去。段祁謙面色蒼白,激動全無,只剩下不敢相信。
林菱持刀劫持醫生想出院時候引起騷動,被一個實習的同志開槍打死了。
——“謙謙,你可還要來找我哦,要不然,我還會去見你的。”當時那軟軟糯糯,帶著期待和依賴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
她出來是想找他啊!
“小伙子,你沒事吧?”司機看到剛才還很精神的小伙子轉眼間就失魂落魄了,仔細一看,竟滿臉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