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薇的刺

李睫

1

卡薇掀起紫色窗幔一角，將望遠鏡調至最佳角度。

對面樓半開的窗戶里，一男一女吻得難解難分，慢鏡頭一樣緩緩倒了下去。卡薇的臉頰開始發燙，那燙，似一團野火，在她的身上躥升、蔓延。

卡薇26歲，在這座城市里除了姐姐君漪，再無別的親友，更別提男人。出國前，卡薇和陳喬愛得如膠似漆，可是當卡薇落腳到大洋彼岸，陳喬的電話就停機了。他發給卡薇的最后一封郵件很冷漠：分手吧，卡薇。

分手就分手。卡薇的美貌讓她并不寂寞，大洋彼岸，那些追花逐浪的男人對她趨之若鶩。只是一場歡情，一場涼薄，從肉欲的夢魘里醒來，卡薇依然想念陳喬。

回國后，卡薇找過陳喬，然而偌大的城市里，想找一個舊人談何容易。

卡薇頂著博士的名銜去找工作，最后一家公司的人力資源經理盯著她鼓脹的雙乳，色迷迷地答應給她一份月薪5000的工作，還是普通設計師。卡薇拍案而去。

卡薇和陳喬分手四周年紀念日，她很哀傷，所以接受了梓良的約會邀請。

甬道很黑，梓良牽著卡薇的手，他的手掌很溫暖，讓她覺得安心。繼而，奇異的聲音裊裊傳來，縈繞在她耳邊，她去找梓良的手，發現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在黑洞洞的甬道里。

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聲，由遠及近，卡薇嚇得雙腿發軟，扯著嗓子喊：梓良！梓良！

突然燈火通明，梓良站在柔和光暈里沖卡薇溫暖地笑。

他說：“卡薇，歡迎你成為‘孤獨者會員。”

梓良是“孤獨者協會”的會長，他給她準備了盛大的歡迎儀式，他的朋友們都很熱絡，從不沾酒的卡薇，竟一時興起，多喝了兩杯血腥瑪麗。

后來，卡薇主動纏上梓良健碩的腰身，那夜，她把自己搖曳成了一朵最妖嬈的花。

2

卡薇拍下了一場歡情的完整前戲。鉆進暗房，將照片沖洗出來，遺憾的是，女人自始至終都給了個后側面，無法清晰拍到面部，而男人臉龐俊秀，劍眉星目，像極陳喬。

其實何止像，男人正是陳喬。

卡薇恨陳喬，他怎么可以輕易忘掉她！

她又想起梓良，想起他健壯的身體在她身上俯沖，止不住渾身燥熱。

這時，君漪回來了。卡薇把照片拿給君漪看：“怎么樣，這女人野不野？瘋不瘋？”

君漪拍拍她的頭不置可否。

卡薇覺得君漪變了，以前的君漪開朗，愛笑，有什么事從不藏在心里，可現在，她從不愿與卡薇吐露心事，她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卡薇渴望君漪能和自己親密無間，這個世上，她們是彼此的依靠，自從那場突兀的火災奪走父母后，她只剩下君漪一個親人了。

男人算什么？男人就是充滿欲望的動物。當愛情遠去，卡薇唯珍惜親情，可是，君漪總是拒她于千里之外。卡薇想，是自己離家太久了吧。

3

陳喬終于約卡薇見面。卡薇相信陳喬痛哭流涕的背后，是真的愧疚。他們喝了一點酒，陳喬的眼睛滾落幾滴熱淚，他握著卡薇冰涼的指尖說：“我們重新開始吧？”

好吧。重新開始。既然還留戀他曾給過的歡愛，她相信，他們依然相愛。

卡薇不再孤獨，她再也不去光顧“孤獨者”，梓良來電話時，卡薇總是敷衍忙。梓良失落地說：“有空就來，隨時等你。”

“還有，我想你。”他補充道。

卡薇將自己揉進陳喬的懷里，他的懷抱溫暖如初，他的吻纏綿悱惻，他們的身體非常合拍。他以箭的速度和尖銳沖撞進卡薇的身體，情欲顛簸的時刻，卡薇有種幻覺，陳喬從不曾離開過她，從不曾。

他們一遍遍地索要對方，給予對方，直到像兩條落岸的魚，瀕臨死亡。

陳喬抱著卡薇深情傾吐：“我一直都愛你，我只是不想影響你的學業。”卡薇更緊地環抱住他健壯的腰。

情欲總會讓人喪失理智。歡愛之后，卡薇拿出一件古玩，擺放在陳喬面前。

清乾隆青花海水紅彩龍紋獅，雌獅。雄獅在君漪手里。據祖父講，兩只分開不值什么錢，若是放在一起，能在拍賣會上賣個好價錢。

卡薇請陳喬幫她搞到另一只。她允諾給他一個富足的未來。陳喬把玩著閃爍古銅光芒的雌獅，滿口應承。

躺在歡愛過后的床上，卡薇想起了父母，他們在古董界混了一輩子，一場大火不但奪去了他們的生命，一生所藏珍品更是在火海里被洗劫一空，唯留下雌雄一對銅獅給她和姐姐君漪。

卡薇還想起，她和君漪站在一片灰燼的廢墟上，整個世界都是黯淡的灰色，她們互相許諾，今世不離不棄。

可現在，卡薇更想讓兩只雌雄銅獅不離不棄。

因為她想要很多很多錢，有錢，女人才會安全。

4

鏡頭里，男女又在纏綿，他們吻得很激烈，卡薇歇斯底里摔了望遠鏡，哭泣著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燃起一支煙。

裊裊煙霧升騰在房間里，君漪回來了，她說：“卡薇，我愛陳喬，他也愛我。”

對，卡薇知道。

出國前夜，卡薇去找陳喬，她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為了學業離開他。透過窗簾的縫隙，卻目睹了陳喬和君漪糾纏在一起，陳喬用在她身上練就的嫻熟床技征服著君漪，那個癲狂的場景讓卡薇幾乎昏厥。

再無一絲留戀。

卡薇決定出國。臨走前，君漪摸著她的頭說：“好妹妹，珍重。”

卡薇以為自己的離開會給予君漪天堂，也會解脫自己。可是時隔數年，她才知道，她一直想念陳喬，陳喬就像一根柔軟的刺，植入她的心臟，讓她難以拔掉，拔掉，必定鮮血淋漓。

陳喬帶來了雄獅。卡薇抵著陳喬的下巴說：“我愛你，永遠。”

情欲似火燎原。

陳喬的腹肌很結實，他的撞擊很激烈，這個俊朗的男人帶給她無與倫比的戰栗時，說：“我愛你，卡薇。”

卡薇內心凄惶。

那么，君漪呢？和她在一起，他也會說同樣的話吧？男人說愛的時候，就是說謊。這句話，百試不爽。

好在，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男人的愛到底是真是假，無所謂。

5

香港蘇富比拍賣會現場。卡薇的雌雄雙獅被斥為贗品。卡薇據理力爭，卻惹來行家不屑的白眼。

拍賣進行到一半，拍賣師嘴里清晰地念出：“清乾隆青花海水紅彩龍紋雌雄雙獅，6000萬。”卡薇頓時頭暈目眩。

陳喬送給卡薇的雄獅不但是贗品，還把她原本的真品雌獅偷梁換柱。

會場外面，陳喬摟著君漪，志得意滿。卡薇走過去，用盡全身力氣甩了陳喬兩個響亮的耳光。

她抱著雙臂冷冷地看著君漪。

君漪的目光凜冽：“當年那場火，是你放的吧？你跟那些人勾結，你得到了什么？我沒有追究你，是因為你太可憐，還因為你父親是我家的恩人，對你，我夠仁慈。現在，我只是拿回屬于我自己的東西！”君漪說完，攜著陳喬從卡薇身邊款款走過。卡薇蹲下身，只覺渾身冰冷。

卡薇是君漪父母的養女，卡薇的父親為了救君漪的父親，不幸遇難。卡薇和君漪本就陌路，只是沒想到，當卡薇一門心思算計君漪時，卻反被她算計。

她們算計的，不只是一對天價藏品，還有愛情。還有親情。

回到熟悉且陌生的城市，卡薇路過“孤獨者”會所，她看見，梓良站在斑駁的陽光里，朝她溫暖地笑著。

卡薇卻淚水滂沱。

她來是想跟梓良告別，下一站去哪里，她不知道。

或者一無所有，或者顛沛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