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鄉連續譜的過渡特征及其城鎮化策略研究*——基于湖北省宜昌市龍泉鎮的典型斷面

姚梓陽 朱查松 羅震東 張京祥

0 引言

傳統的規劃設計與政策制定，如城鄉規劃法、規劃編制辦法等，大多采取了非城即鄉的城鄉二元劃分方法。隨著城鎮化的推進，這種劃分方法越發難以適應城鄉界限日趨模糊的格局。一些學者在城市與鄉村之間的交接地帶劃分出了城市邊緣區（the rural-urban fringe，又稱城鄉結合部、城鄉交錯帶等），作為二者的過渡地帶[1-8]。這部分解決了界限模糊的問題，但是邊緣區本身、城市、鄉村與邊緣區之間也是過渡的，城鄉在經濟、社會、空間等方面都是連續漸變的。

因而有國外學者提出了城鄉連續譜（the rural-urban continuum，又稱城鄉連續體、城鄉連續統一體）的概念[9]。社會學從社區的角度出發，認為城鄉是連續的。根據社區人口數量、人口密度及社區內鄉村與城市之間規范的強度，社區從典型的鄉村社區到典型的城市社區排成一個漸變的連續譜[10]。聚落地理學從空間聚落的角度出發，認為城鄉是連續的。根據聚落的規模，聚落從巨大的城市集聚體到分散的住宅，排成一個連續譜，其間沒有明顯的斷裂點，城市消失的地方就是鄉村的開始點[11]。

國內學者中，張小林（1990）提出，在演變過程與空間有機結合的城鄉連續譜中，處于其中的每個地域是鄉村—城市這個連續變動過程中的一個特定階段，是城市性與鄉村性的統一體[12]。申明銳（2013）根據對揚州拖磚人的調研，認為在半城市化人群中存在著一個城市性由低到高、城市化未來走向從搖擺到不可逆的“城鄉連續譜”[13]。總體而言，學界目前鮮有細致、深入的實證研究。

本文所選取的實證案例——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區龍泉鎮（圖1），是一個城鄉連續漸變的典型斷面，文章將通過對這個典型案例的研究，揭示城鄉連續變化的經濟、社會、空間等特征，并構建相應的動力演化模型，提出更加精細化的城鎮化治理策略。同時，也通過這一“解剖麻雀”的研究，以期為中國更大范圍、更大尺度的城鄉演變、城鎮化政策制定等提供參考借鑒。

圖1 龍泉鎮區位圖

1 實證區域的典型圈層構造

本文之所以選擇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區龍泉鎮，是因為這里展現了一個非常典型的城鄉連續斷面，其典型性在于：由南向北從平原到河谷，到半山，再到高山的地形條件，提供了一個完整的觀察城鄉連續譜的研究切面。社會經濟和自然地理雙重要素在空間上的耦合，使得龍泉鎮域呈現3個明顯的空間圈層（圖2）：

第一圈層，與宜昌都市圈核心的空間距離在5km以內，是宜昌市生物產業園的發展空間。第二圈層，與宜昌都市圈核心的空間距離在5km到15km之間，是龍泉鎮區的發展空間。第三圈層，與宜昌都市圈核心的空間距離在15km到25km之間，是新型農村社區與村莊的發展空間。

在研究設計上，本文采取實地走訪、調查問卷與半結構式訪談相結合的方式。總問卷數150份，主要內容涉及村民城鎮化意愿及村民與城鎮的聯系情況等。

圖2 龍泉鎮三圈層分布圖

2 城鄉連續譜過渡特征分析

2.1 經濟發展特征

龍泉鎮域的不同圈層選擇了各自的經濟發展道路，本文在此就資金來源與產業選擇進行分析。在資金的來源上，龍泉鎮3個圈層表現出了連續性。（1）第一圈層的資金主要來源于國家外力的征地補償。如土門村2013年預計村集體收入的約90%來源于此，達900萬①根據湖北省人民政府關于進一步加強征地管理切實保護被征地農民合法權益的通知（鄂政發[2005]11號），征地補償的30%歸被征收土地所有權的農村集體所有。。（2）第二圈層的資金主要來源于當地政府及企業、民間資本，坐落在當地的龍頭企業稻花香酒業集團是主要的貢獻者，投資建設了龍泉鎮目前最主要的一條過境公路。（3）第三圈層的資金目前較為缺乏。

在產業的選擇上，3個圈層也呈現出連續性。（1）第一圈層以高新技術產業、教育等第三產業為主。（2）第二圈層以傳統制造業、飲食品制造業為主，例如稻花香集團形成了以白酒為龍頭的飲食品產業集群。（3）第三圈層以農業為主，根據資源稟賦，各有側重地發展了都市農業、特色農業與傳統農業。同時，旅游業正在興起。

2.2 社會發展特征

社會發展的內涵較為豐富，在城鎮化意愿方面，3個圈層逐漸降低。（1）第一圈層村民的城鎮化意愿最高。因為他們正在或即將面臨拆遷，從思想上已經主動或被動接受了城鎮化，同時拆遷補償也使村民獲利。（2）第二圈層的龍泉鎮區經濟發展較快，提供了充足的就業崗位，村民的城鎮化意愿較高，但低于第一圈層。（3）第三圈層村民的城鎮化意愿相對較低（圖3）。

在社會治理方面，3個圈層也表現出了連續性的變化（圖4）。（1）第一圈層由宜昌高新區管委會與村“兩委”共同管理，高等級與基層管理并存。（2）第二圈層為現代型的城鎮治理模式，政府為主導力量，同時稻花香集團也承擔了部分本應由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如醫療、消防），從而也極大地參與了社會治理，話語權持續增加，對于政府治理起到干預甚至決定性作用。（3）第三圈層以鄉村村民自治為主。

2.3 政府調控特征

政府通過行政區劃調整、政策、規劃等行為對地區發展進行調控。在行政區劃調整上，2001年宜昌縣撤縣設區為夷陵區，許多企業向外搬遷，3個圈層受此事件的影響呈現出過渡性。（1）第一圈層受此影響最大，很多原屬于宜昌縣的企業布局在這一圈層，使得該空間快速工業化。（2）第二圈層受一定影響，部分企業搬遷至此，帶動該圈層加快發展。（3）第三圈層幾乎沒有受到影響。

在政策調控上，3個圈層表現出連續性。（1）第一圈層的生物產業園區作為國家級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全國共計114個），享受稅收、關稅、信貸等政策優惠。（2）第二圈層的龍泉鎮區作為全國發展改革試點小城鎮（全國共計647個），在土地、行政管理、規劃體制等方面有一定的試點權利。（3）第三圈層屬于典型的傳統鄉村地區，沒有特殊的政策扶持，處于自我緩慢發展狀態。

在規劃調控上，以筆者參與的《宜昌市夷陵區龍泉鎮鎮域規劃（2013—2030年）》為例，對3個圈層的定位也是連續過渡的。（1）第一圈層被規劃為現代產業新城區：圍繞生物產業園進行產業發展，同時提供居住與生活設施的配套。（2）第二圈層被規劃為稻花香生態酒城區與城鎮發展拓展區：以稻花香集團為核心的人居舒適、產城共融的城區與拓展區。（3）第三圈層被規劃為生態旅游保護與生態農業觀光區，以觀光農業、都市農業為重點，同時注重生態保育的區域。

圖3 龍泉鎮三圈層城鎮化意愿差異

圖4 龍泉鎮三圈層治理結構

2.4 空間景觀特征

龍泉鎮域的聚落景觀展現了從城到鄉的過渡。（1）第一圈層展現的是城市新興產業園區景觀，這得益于生物產業園的建設。（2）第二圈層展現的是城鎮（小城市）景觀。隨著稻花香集團的快速發展，該圈層絕大部分的工業用地被其用于建設。另一方面，為了安置因稻花香集團擴展而搬遷的本地企業，中小企業創業園選址建設在該圈層的鐘家畈村，使得城鎮景觀、工業景觀延伸至此。同時，大量的土地被征用以集中安置農民，原先分散的鄉村居民點景觀轉變為集中連片的城鎮景觀。（3）第三圈層展現的是鄉村居民點景觀。

3 城鄉連續譜空間演化概念模型

本文認為城鄉連續譜之所以形成不同的空間景觀，是因為在既有的自然地理演化的基礎之上，受到了經濟驅動、社會發展、政府調控這3種基本動力的復合作用。以此為基礎，本文初步建立了城鄉連續譜空間演化的動力模型（圖5），這個模型可以較為全面地解釋龍泉鎮空間演化的過程及其特征，同時對于解釋其它地區的空間演化過程也具有一定的普適性。

經濟驅動，是指地租差異、產業選擇、資金差異等市場經濟行為對城鄉連續譜空間演化所產生的復合影響。阿隆索（Alonso W，1960）的競租理論較好地闡釋了地租差異對于產業選擇的影響[14]。同時，不同的投資主體（如外商、政府、民間資本等）在資金的來源、使用上有所不同，從而影響了產業的類型與空間選擇。

社會發展，是指城鎮化、要素集聚、社會治理等社會行為對城鄉連續譜空間演化所產生的復合影響。人口、資本、技術等要素的集聚帶來了城鎮化[15]，而城鎮化又進一步加劇了要素的集聚。社會治理的不同主體，由于利益出發點不同，對于空間的利用方式也有所不同，從而影響了要素集聚格局。

政府調控，是指行政區劃調整、政策、規劃等政府行為對城鄉連續譜空間演化所產生的復合影響。行政區劃調整使得城市治理重構與空間整合[16]，政策調控往往通過對經濟與社會環境的影響而間接作用于空間。規劃調控作為“空間被構組織的過程”[17]，是人們主動有意識地影響與引導空間生長的理性決策過程。

經濟驅動、社會發展是城鄉連續譜演化的2個原動力，而政府調控則是一種人為的影響與調控力量，它是城鄉連續譜演化的次生動力。政府調控對城鄉連續譜演化可能會產生3種效果：

上述3種動力的合成，遵循物理學中的力的合成原則——平行四邊形法則。圖6給出了城鄉連續譜演化動力合成的示意，各力按照權重大小和方向共同作用于空間，其合成方向決定了空間演化的最終方向；合力的大小則決定了空間演化的劇烈程度②需要指出的是為了便于表示，圖6僅僅示意了三力呈正交方向的合成情況。而實際上，由于3種力的方向往往并非正交，且力的權重大小和方向又處于不斷運動與變化之中，因此，現實中三力的合成要比圖示的情況復雜得多。。簡而言之，經濟驅動、社會發展與政府調控這3種動力共同作用，使得不同的區段適合不同的優勢要素、不同的經濟活動集聚，從而形成了城鄉連續過渡的空間景觀——“城鄉空間連續譜”。

4 應對城鄉連續譜的精細化城鎮化策略

針對城鄉連續譜不同圈層在社會、經濟、空間等特征上連續性的變化，以及不斷動態發展的前景，相應的規劃設計需要更加精細化。“精細化”一詞源于管理領域，本文所指規劃設計上的精細化，是以專業化為前提，通過細分對象要素和具體工作，實現細節上精益求精的規劃設計。在此 “精”取“精通、精品”之義，強調專業化；“細”取“細分、細化”之義，強調細分，因事因地因人而異。精細化的規劃設計是粗放型向集約化、經驗型向科學化的轉變[19]。概括為以下的5點。

4.1 人有所居: 尊重人的意愿的連續性居民點規劃

健康城鎮化的本質是人的城鎮化，城鎮化道路必須尊重人的意愿[20]。由于資源稟賦、發展階段和文化偏好等因素，居民點規劃也要體現尊重居民意愿的連續性。以龍泉鎮為例，3個圈層的村民接受的安置方式呈現明顯的連續性：第一圈層大多以高層建筑進行安置，第二圈層則采用多層安置，第三圈層以獨戶獨院的宅基地安置為主。相對應的居民點布局方式結合村民意愿和地形條件，也分為3類，分別是小分散大集聚型、中分散中集聚型、大分散小集聚型。小分散大集聚型指在地形相對平坦、居民集中意愿較強烈的地區，人口集中于已形成的較大規模的居民集聚點；中分散中集聚型指在多種地形條件、居民有一定集中意愿的地區，人口相對分散在中等規模的居民點；大分散小集聚型指在居民集中意愿較低的山地空間，居民點呈現幾戶小規模集聚，且分布非常分散的情況。

圖5 城鄉連續譜演化的3種基本動力

圖6 城鄉連續譜空間演化動力合成示意圖

4.2 地有所用:“混合用途”的連續彈性規劃引導

在傳統的控制性詳細規劃中，對用地強度和性質進行精確而嚴格的限制并不適用于持續劇烈變化的城鄉連續譜。可以嘗試“混合用途”（mixed uses）的用地彈性規劃引導，從土地使用的宏觀層次對其做出有遠見的安排，用規劃的彈性來應對市場的不確定性。考慮到城鄉連續譜不同圈層經濟社會發展的連續性，相應的用地規劃也應呈現出連續的彈性：對于變化較為劇烈的圈層，應有較大的彈性空間；而對于變化相對平緩的圈層，用地彈性可適當減少。對于城鄉連續譜內部發展意向暫不明確、分歧較大的特殊地塊，在規劃編制過程中要及時不間斷地征詢各方意見。可以借鑒香港和新加坡等地的規劃編制與管理經驗[19]，僅從片區整體控制角度提出相關控制要求，強調整體開發模式，而不求對地塊具體細分。

4.3 財有所源: 可持續的連續多元城鎮化資金渠道

推進新型城鎮化，“錢”是實現的關鍵所在[21]。在城鎮化進程中，進城人口生產和生活方式的轉變、城鎮產業體系的形成、就業機會的創造等，都有著巨大的資金需求。傳統城鎮化的資金來源包括土地出讓、債券融資、銀行信貸、民間資本等[22]。土地出讓雖能在短期內獲取巨額資金，但從長遠角度看不夠可持續。產業發展為城鄉連續譜提供了內生持續的資金動力。在此基礎之上，應細分城鄉連續譜不同圈層的經濟發展情況，保障可持續的資金來源，并注意到其連續性與多元化。以龍泉鎮為例，第一圈層的城鎮化資金渠道未來引導以銀行信貸、政府投資與債券融資為主，第二圈層引導以政府投資與民間資本為主，第三圈層引導以政府投資為主。在投資建設的時序上，也要表現出不同圈層的連續性。

4.4 服有所供: 城鄉連續均等的公共服務設施規劃

公共服務設施為“人”而設，并占用“地”與“錢”，對應于城鄉連續譜在“人”“地”“錢”等方面的連續性，公共服務設施也應是連續的，因而其規劃在根植于地方特點與需求的基礎上，也要體現專業化的連續性。一方面，規劃要關注“地域緯度”，綜合考慮地域的人口密度、功能等級與服務半徑，選擇相適應的公共服務配置類別、項目與數量，體現出由城到鄉的連續性。另一方面，還要關注“時序緯度”，要與城鄉連續譜的動態發展相適應，考慮城鄉居民點的未來調整、演化格局，細分規劃的“發展、保留、撤并”等不同地區，實施差異化的公共服務供給策略。此外，要實現最終的公共服務的均等化，需要經歷從起始到成熟，從保量到保質的均勻、均衡、均質3個階段[23]，在規劃時序上也應是連續的。

4.5 治有所衡: 連續多元利益主體參與的治理模式

城鄉連續譜的發展涉及了政府、企業、村集體（宗族）、村民等多元利益主體，他們有著各自不同的發展訴求，但目前在治理過程中的知情權、參與權與監督權等權利并沒有得到完全的保障與尊重。為了保證各個利益集團的公平參與，可以推行連續多主體共同參與的治理模式。細分城鄉連續譜不同圈層的利益主體類型，考慮其連續特征，梳理其發展訴求，統籌協調各個主體對于資本、土地、勞動力、技術、信息、知識等要素的分配與使用[24]。協調平衡利益集團，完善社會治理體制模式，加強規劃和決策的民主性與透明度。同時在政府主體內部由于城鄉分離的管理體制，同一地域常常被重復管理，土地利用及管理工作政出多門、相互爭利，這就需要健全區域治理體系，統一規劃，避免基礎設施重復投資、區域環境污染疊加等問題。

5 結論與討論

本文通過宜昌市龍泉鎮的實證研究，闡明了城鄉連續譜的連續過渡特征，構建理論模型并提出城鎮化策略，主要的結論如下：

（1）城鄉連續譜的連續表現在經濟、社會、空間特征上，并不存在明顯的空間斷裂點。盡管本文為了便于描述分析而將除城市外的城鄉連續譜劃分為新城區和開發區、重點城鎮和一般集鎮、新型農村社區和村莊3個圈層，但實際上，各個圈層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沒有截然的斷裂。

（2）城鄉連續譜中每一個地域的空間格局是多種因素比較利益、綜合作用下的結果。根據本文構造的城鄉連續譜的空間演化模型，在經濟驅動、社會發展與政府調控等多種動力的綜合作用下，經過多種利益主體之間的博弈后，作為比較利益的結果最終形成了連續的空間景觀格局。

（3）針對城鄉連續譜，相應的城鎮化政策設計與規劃設計應該更加精細化，要以專業化為前提，通過細分對象要素和具體工作，實現細節上的精益求精，因地制宜，避免簡單化的“一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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