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來

我家于2000年春搬進新建的兩層樓房時，一同落戶的還有兩只燕子，至今年已整整15年，一家人年年盼燕歸，年年燕歸來。與燕子多年相處，我得出這個結論：燕子是有靈性的。

唐朝詩人杜牧有詩《村舍燕》云：漢宮一百四十五，多下珠簾閉瑣窗。何處營巢夏將半，茅檐煙里語雙雙。兩只燕子初臨我家時，圍繞著廊前檐后穿梭翻飛，選擇安家位置。直到第三天，它們開始銜泥叼草在前廊檐下壘窩搭巢，飛進飛出，不見它們有一丁點兒閑暇之際。燕子占據廊檐空間壘窩，我既沒有像其他人家驅趕它們離開，也并沒有給予過多的關注。

“爸爸，快來看燕子窩。”那天下午，剛上小學的兒子放學回家后，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驚叫不已。經兒子一咋呼，我這才瞧出端倪，燕子窩底部由泥土草秸扎根，沿底部外沿的卻是水泥漿壘就，僅留一個可容一只燕子進出的小洞，整個造型精致美觀，仿佛是件雕刻的工藝品。凡圍觀者都笑稱：“現在連燕子也趕時髦了，搭窩不用泥和草了。”我不禁莞爾，在滾滾向前的時代洪流中，它們也學會了投機取巧。

我觀察了一下，這兩只燕子體型較小，上身披掛著閃亮的黑色羽毛，頭部栗色，腹部一條白紋，想起了兒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我通過現炒現賣查閱有關燕子知識方面的資料，判斷落戶我家廊檐毗鄰而居的燕子，屬家燕。窩巢搭好后，大概五月中旬雌燕開始下蛋，緊接著抱窩兩周，待到小燕子孵化出殼之時，天氣炎熱起來，因其構造嚴謹，幾乎是密不透風，小燕子熱得沒日沒夜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吵得人心情也煩躁不安。

燕子父母育雛，不辭辛勞，從早到晚不停歇地飛來飛去，捉來蟲子喂食雛燕。四只雛燕趴在窩旁等待父母喂食，大燕子嘴叼蟲子飛來，它們立即張開嘴巴，嘰嘰喳喳地叫喚個不停，像撒嬌，又像是表達自己已餓得饑腸轆轆。估計大燕子喂食還是公平的，因為多年來從沒有發生雛燕餓死的事件。

燕子傍檐為鄰，也讓我們一家人感受著它們一家所帶來的幾多煩惱。小燕子胖嘟嘟光禿禿的身體一陣輕微的蠕動，屁股一撅，“叭”一泡屎尿劃出優美的線條飄落到地面。它們頭朝內，窩外就是任它們排泄的天然糞坑。我笑了，自己當初還為小燕子如何拉屎撒尿擔憂，真是“杞人憂天”的續版故事。燕子的糞便黑白相間且帶異味，我前頭將地面清除干凈，它們緊跟著又拉臟，即便如此，全家人誰也沒有滋生搗毀燕窩的念頭。那屁股一撅拉泡屎尿的動作，甚是有趣，超萌可愛，更容易讓人聯想起自己的童年。接受妻子的提議，我在地面鋪上廢報紙，讓它們把糞便拉到紙上，定期更換處理。廊檐畢竟是在室外，雖用磚塊沿角壓住，起大風照樣把報紙撕破刮走，遇雨天極易淋上雨水浸透，形同虛設，糞便照樣污漬地面。后來，我干脆拿個水桶放在燕窩下面，照單全收地等接雛燕拉下的屎尿，再將屎尿施用到辣椒、黃瓜等蔬菜地里，正宗的免費有機肥，變廢為寶，乃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約半個月后，雛燕開始出窩鍛煉飛翔，或滑翔或棲落，嘰嘰喳喳，對新生活充滿了好奇。初始以離檐墻兩三米距離的電話線為高地，一會兒落地，一會兒飛進窩巢，一會兒又佇立在電話線上，彼此遙相呼應，前驅后逐，羽翼漸豐，力量增強。會飛的燕子，也都離窩拉屎撒尿，我們一家人再也不用為處理其糞便而操勞。然而，好景不長，新的煩惱又不期而至，究其因，我家后走廊下拴有兩根晾衣繩，一高一低，一般衣服都是掛在低的繩子上，那四只小燕子圍繞著上面那根繩子飛翔停棲，進行回歸大自然前的自我訓練。這下倒好，停棲間，小燕子屁股一撅，“叭”糞便拉下，如此一來，掛在下面繩上的衣服遭了殃，掛了彩。第二天一大早，妻將衣服取下重新洗滌，尚未洗好，小燕子在上頭又開始扔“炸彈”，幾件“幸運”的衣服瞬間又掛了彩。見狀，我勃然大怒，氣沖沖地奔到走廊下面，伸出右手，對著燕子一指，又對著下面繩子上的衣服一指，意思是“誰讓你們把屎拉到衣服上”？驚乍之下，四只小燕子全部飛走了。此后一連幾日，皆是難見燕子蹤影。妻子抱怨道：“都是你將燕子嚇跑了。”我只好尷尬地賠笑著，心頭滋生出一絲愧疚。

“爸爸媽媽快來看，燕子沒有走。”這天晚上，兒子拿著手電筒尋找籃球時，無意中發現新大陸。我們循聲近前一看，六只燕子一溜排地佇立在晾衣繩上，一目了然，白天四只羽翼豐滿的小燕子外出覓食嬉戲，大燕子忙碌著重新搭窩，難怪會造成燕子神秘失蹤的錯覺。

小燕子又進入我們的關注視野。其實，它們一直在附近鍛煉飛翔，卻沒有再在繩子上佇立過，更沒有將屎拉到衣服上，生活環境恢復了往日的狀態。小燕子不再隨地便溺，不知道是不是燕子家教的結果。大燕子恐怕也有種擔心孩子再惹出禍端的隱情。我不是動物學家，但從中也感悟到燕子是靈氣兒十足的。不是嗎！許多人家將屋檐、走廊下的燕窩搗毀不讓落戶，無非是討厭燕子隨意便溺的麻煩。或許是歷經世態炎涼的緣故！燕子對主人家多了分敬畏，甚至還摻雜著討好的成分。窺得其中玄機，不經意間對燕子就多了幾分憐意。是啊！只要人與動物、人與自然和諧共處，世界必將成為幸福的樂園，我們的生活在充滿愛的海洋里將變得更加和美。

秋風起，天氣逐漸轉涼，燕子拖家帶口的南飛遷徙，我家廊檐下的那只燕窩，又成了空巢，開始新一輪的等待主人回歸。每次掃塵，我都遠遠地繞開它，生怕稍不留神動搖了它的根基。這么多年下來，我不知道燕窩有沒有易換過主人。我想，即使易換過主人，它們也一定是上一代燕子的子孫后代。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燕子落戶我家廊檐下，它是我家的客人、鄰居，相知相伴的親人。我們一家是愛燕子的，多次制止過他人欲捅落燕子窩的行為。在燕子生命之旅的驛站中，我愿用自己的包容之心為它們構筑一個溫馨的港灣。這是一份約定，可愛的燕子，我們來年春天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