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吉爾

我找不到吉爾了。

那還是留學時在法國跳蚤市場練攤的時候，一個男孩靦腆地走向我們，說自己有些DVD什么的要賣掉，可不可以擺在我們的地盤旁邊。然后他從家里搬來椅子桌子，就這樣，我們賣的東西增加了CD和小汽車模型。

他和媽媽生活在一起，媽媽是一位畫家，畢業于著名的魯昂藝術學院，說的法語聽起來很舒服，但又不完全能聽懂。他爸爸早年經營一家雜貨店，兼營彩票，自己也買。就這么中了大獎離開他們去了南方，在盧瓦河谷買了大房子。魯昂那棟舊宅留給了他們母子。

吉爾的家在一座教堂對面，大花園里養著9只貓，每次去蹲在窗前和椅子上的都不一樣。有段時間迷上了跳蚤市場，周末從吉爾家出發時他媽媽都會給我們做好吃的三明治帶著。去吉爾家時有一段轉彎的山路，可以俯瞰魯昂全景和塞納河，停車時我問他從塞納河出海和去巴黎你選擇哪個，他說當然是巴黎。

吉爾的工作是電路板設計師，也有點繪畫創作的意思。吉爾是標準的“月光族”，他說每隔2年得工作1年，才能繼續享受失業金。說了好幾次開車去巴黎，他都說等等等等，最近手頭緊。有一天，他打電話給我說，陽，去巴黎吧，我準備好了。

好不容易到了13區，在一家中餐館，吉爾點了一瓶盧瓦河谷的葡萄酒，吉爾說，他就要30歲了，他爸爸要給他1萬歐元，他問我是不是有了這些錢就可以去中國了，過得像個國王一樣，我說也就撐個兩三年。他陷入了沉思，不小心吃了一塊香菇，他的表情有點僵硬。后來他說那個味道實在是太獨特以至于無法下咽。我想，那可能是夢想破滅的味道。

有一天，一輛綠色的甲殼蟲出現在我的眼前，吉爾在里面招手，他說，暫時不去中國了。別的朋友后來都會問我，你的綠車朋友怎樣了？

回國時依依不舍，吉爾說，有一天他會來中國的。我們等待著，一年一年，彼此都會把好消息和祝福傳遞。有的時候他會寄來一堆藍精靈玩具。有的時候他說他的頭發就要掉光了，讓我再寄點枸杞給他。最后的一次在信里，他忽然說要結婚了，和他的天使。

之后很久沒有他的來信，沒有電郵，沒有新年賀卡，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就這么消失了？我想，一定是很忙吧，沐浴在新婚的幸福里。但心里還不停念叨，吉爾，你在哪里？

這次從巴黎輾轉來到魯昂，傍晚，去了學校和當年的宿舍，往日的情景如電影般在腦海里過著，默默地沿著熟悉的路走到魯昂家樂福超市。超市里正舉辦一年一度的葡萄酒節。回想起那時發音不準確，吉爾問我喜歡喝什么酒，我說波爾多。他說，陽，不用擔心。不久弄來一瓶葡萄牙波爾圖紅酒。想起這些，心里便充滿了溫暖，獨自傻笑著。

就這么佇立著端詳那些葡萄酒之際，忽然有一個聲音在背后說，陽，要一瓶波爾多嗎？我轉過身去，那個熟悉的面容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就像十年前那樣，靦腆地帶著微笑。我停頓了很久，說，來一箱吧。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4年第4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