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的記憶

吳建

春天，我出差去石家莊。晚上，主人設宴為我洗塵。冷盤過后，服務員端上來的第一道熱菜是榆錢炒肉片。肉薄如紙，配著一片片鮮綠的榆錢，這道菜給人以“歌吹當春曲”之感；入口鮮咸相宜，齒頰如沐春風，芳香綿遠悠長。

以前，榆樹是鄉村里常見的樹；現在，在老家這種樹很少見了。榆樹長得慢，即使成了材也值不了幾個錢。因此，村里許多人將榆樹砍了種上白果樹。被砍的榆樹中有的樹齡很大了，經歷好幾代人了。這些老榆樹往往是半邊枯著，另半邊每到春季還能長出新葉。我記得每至春日融融、熏風和暢之時，榆樹就會在枝頭上吐出小小的榆莢來，一嘟嚕一嘟嚕的，色澤淺綠嬌青，像翡翠，整個榆樹好似碧玉裝扮成的，映綠了農舍。孩童們一放學就挎著竹籃到各戶人家院前屋后梭巡，瞅見哪家榆樹上的榆錢長得差不多了，往手心里啐口唾沫，抱住樹噌噌噌便爬上高高的樹干，一把一把捋榆錢。女孩子不爬樹，一般是站在地上，雙手舉著長長的竹竿鉤將樹枝鉤彎再捋榆錢。每逢這時，樹上樹下，大呼小叫，笑語喧嘩。初長出來的榆錢很甜、很嫩，孩子們先把采摘的榆錢往嘴里塞，吃夠了才塞進竹筐或布兜里帶回家。

陽春三月麥苗鮮，童子攜筐摘榆錢。榆錢又稱“榆莢”，是榆樹的種子。因其外形圓薄如錢幣，故而得名。“榆錢”諧音“余錢”，寄托了村民富足有余的愿望。一樹榆錢半月糧。榆錢的吃法很多，可生吃、熬粥、粉蒸、開湯、肉炒、包餃子。著名作家劉紹棠筆下的《榆錢飯》說：“九成榆錢攪和一成玉米面，上屜鍋里蒸，水一開花就算熟，只填一灶柴火就夠火候。”

我母親喜歡蒸“榆錢糕”，即用細細的白面和了榆錢，再加些蜂蜜蒸成糕。蒸榆錢糕，先得把淘凈的濕漉漉的榆錢拌上面粉，加水和勻，把蒸籠墊上籠布，盛在蒸籠里蒸。蒸熟后，用刀劃成塊狀，然后捏著籠布角和盤出鍋，倒在小盆里；滴上幾滴芝麻油，再澆兩勺蒜汁，撒上些蔥花或芫荽，頓時，熱騰騰、香噴噴的榆錢糕便一個勁兒地誘惑你。

母親還會烙榆錢餅。我最愛吃母親烙的榆錢餅。她將榆錢洗凈、切碎，拌入炒雞蛋作餡；再把白面做成窩頭，放榆錢餡于窩中心，拍成餅；在燒熱的鍋四面均勻地澆上豆油，將餅一個個攤上去，用文火燒熟。起鍋時，白綠相間，餅面泛黃，清香四溢；咬一口，榆錢鮮嫩柔滑的滋味漸漸地在口腔里散發開來……如今想起，仍唇齒留香、回味無窮，那種清香有春天的味道。

不僅老百姓對榆錢感興趣，就連歷代文人也特別喜愛榆錢。蘇軾在《榆》一詩中云：“我行汴堤上，厭見榆陰綠。”清人陳維崧也有詞云：“蝴蝶成團榆莢飛，輕狂恰稱五銖衣。”榆錢甚至還入得朝堂。過去的皇帝吃膩了珍饈異食，到了春日，也會借榆錢改換一下口味。清代張潮編纂的《昭代叢書·人海記》中寫道：“三月初旬，榆莢方生，時官廚采供御膳。”

在人們崇尚食用綠色食物的今天，榆錢是當仁不讓的綠色食品。用榆錢制成的美食不勝枚舉，榆錢豆腐、切邊榆錢餡餅、榆錢面托、焦炸榆錢丸等。

今年春天，我回鄉下去，正是榆樹結莢的時候。母親熬了一鍋小米粥，撒一把榆錢在粥鍋里同熬，看著黃綠相間、稠稠的粥，喝起來甜絲絲、軟溜溜的，無比芳香。

那榆錢的芬芳，是母親散發的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