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自己的水源

◎ 仲達明

你是自己的水源

◎ 仲達明

教師的工作單調而又枯燥，十多年來，每當萌生放棄的念頭時，我總是會想起父親被我逼著打的那個賭。

那是一個假期的清早。

晨光里，父親一手捏著那把黑把的尖頭剪刀，一手捏著幾根枯黃的吊蘭葉片，弓著背，用食指指背推了推下滑的粗框眼鏡，圍著一米來高的吊蘭花架慢悠悠地打轉，像在尋找蟲子一樣，努力發現什么。

因為專注，他沒有發覺書房里停止晨讀的我，否則又會是一頓臭罵。我提著那本卷了邊的英語課本，疲憊地倚在門邊上。

“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呢？”他喃喃自語，根本沒有看到門框下那個準備放棄英語的偷懶的兒子。

他輕輕地剪下一根細長的枯枝，卻對枯枝一端還沒有枯盡、尚帶著青色的氣根研究起來。半晌，只見他把剪下的枯枝扔進垃圾桶，然后盯著芽狀的氣根，不停地用手指理著那發黃的葉片。

都死了，還不扔了？我倒責備起他來，把平時的埋怨一并夾雜在語氣里。

他轉過臉，看看我，并沒吱聲，而是把那一根帶著黃色葉片的氣根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然后在廚房里找出一個塑料瓶子，灌滿水，回到桌邊，把氣根放到瓶口里，讓氣根另一端的黃色葉片耷拉在瓶口的邊沿。

“你還能起死回生？”我咄咄逼人。

父親很生氣，轉過臉，用少有的打賭語氣說：“要是能活怎么辦？”

“它要能活我就把這本英語書從頭背到尾。”我抬起手臂，依舊把書提在手里，然后充滿敵意地反問道，“要是不能活呢？”

父親的嘴唇動了動，有些結巴地說：“不能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父親似乎早已察覺到我的不滿，也像個孩子一樣，說得斬釘截鐵。

說完，他把瓶子放在窗臺上，走進臥室，只留給我一個孤注一擲的背影。

接下來，我過了幾天輕松的日子，再也不用背那半生不熟的英語了，再也不用聽父親煩人的聒噪了。那些被冷落的課外書和游戲在我的懷里再次找到了溫暖。

大概是二十多天以后的一個早上，我在陽臺上拿衣服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窗臺上一片蔥綠。轉眼一看，父親的塑料瓶上一片盎然生機，而那瓶子里，最長的白色根須足有五厘米那么長。忽然間，我的幸災樂禍轟然崩塌。這些天，父親不可能沒有發現瓶子里的變化，他為什么不告訴我？難道是為了讓我自己發現？難道是要讓我自己兌現自己的諾言？還是他對我已失望透頂？一時間，我思緒萬千。

回到房間，我真想蒙頭大哭一場。

第二天早上，我決定兌現諾言，盡管父親沒有提醒。

家里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父親還像往常一樣，不再過多地關心我的學習。瓶子里的那棵草還是瘋狂地生長。大約兩個月后，也就是我將英語課本背到2/3時的一天早上，在我背書的時候，父親輕輕地推門進來，讓我大吃一驚。

他坐到我的床上，對我說：“那草還有根，缺的就是水分。我雖上過高中，但一輩子沒有上過大學。我能教書，還是因為后來轉正的緣故，我不想你跟我一樣。雖然你有時候貪玩，但我們從來沒有對你失望過。我把你看成家里唯一的根，像那棵草一樣，只有你自己才能成為讓根存活的水源。”

十多年過去了，父親早已退休，而我在三尺講臺一站也近十個年頭，支撐我在這個崗位上樂此不疲的理由，就是父親當年對我的教導：如果你是根，還要成為自己的水源。

（摘自《牛城晚報》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