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智維 王麗

聯審結束,對于多數非京籍家長而言,卻只是個“沒有結果”的結局。一部分人選擇離開北京,而更多的人依然在北京堅守,希望能為孩子贏得入學機會。
6月13日下午4點,一場瓢潑大雨不期而至,結束了北京連續多日的晴熱天氣。再過一個小時,為期40天的北京昌平區非京籍適齡兒童申請就讀材料審核工作聯席會議(簡稱“聯審會”)將告一段落。
這一天,聯審結果公布,決定哪些非京籍孩子能拿到借讀證。許多沒拿到借讀證通知的家長情緒有些激動。一位家長指著大雨說:“看到了嗎?這都是我們的眼淚。”
驅車到昌平區南口路15-1號,再深入一條100余米的巷子,就是昌平區小學招生辦公室(簡稱“小招辦”)。由于是今年臨時安置在此,即使附近拉活兒的出租車師傅對這里也不熟悉。
入口處,一根近6米高的桿子上,掛著3塊藍底白字的指示牌。相比另兩塊嚴重褪色的,中間印著“昌平區小學招生辦公室”的指示牌字樣清晰,顏色鮮艷,顯然是今年新掛上去的。
與多數出租車司機渾然不知相反,“小招辦”在許多非京籍小學生家長那里卻異常熟悉。非京籍孩子“五證”聯合審查的生死,結果如同“判決”一樣,都要從那里傳遞出去。
“被判死刑”
6月12日上午,陳三林再次來到小招辦,他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來了。
小招辦的上班時間為上午9點,但6點剛過很多家長就已經在等了。由于前來咨詢的家長很多,需要排隊、等待“叫號”,小招辦有4位保安負責維持秩序。據保安說,平均每天會有100多位家長前來,多時有數百位。
“由于今年年初更換工作,導致2月份社保中斷一個月,因此不符合要求。”陳三林覺得有些委屈。在此之前,他已經連續交了9年社保,這次因為換工作,中間出現了一個月斷檔。
“這規定太荒誕,誰能不換工作呢?”
沒等陳三林把話講完,一位負責咨詢的教委工作人員說,你這種情況已經被“判了死刑”,解決不了。每天都有這么多人來咨詢,都能講出一個感人的故事,但我們沒時間聽,只能按規定辦,別為難我們。“要不,你再去鎮政府問問?”
陳三林所在小區屬于沙河鎮,在來小招辦之前,那里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他,“決定權不在鎮里。”
從小招辦出來,陳三林愣了足足半小時,他不知道下一步該去哪里咨詢,深感問題解決無望。他的妻子說,要么讓孩子明年再上小學,要么把北京的房子賣了,回老家買套房子,自己留在老家陪女兒上學,丈夫留在北京工作。
陳三林久久沒說話。
除了這種“被判死刑”,還有一些家長只能湊齊“五證”中的兩個或三個,望著苛刻的政策,主動放棄了。
來自山東的劉麗茹,獨自一人帶著兩個孩子在北京生活。由于分不清東南西北,不熟悉周邊道路,來北京5年她從沒出過昌平區城南街道辦事處北郝莊。
回憶剛來北京時,小兒子才兩歲。“冬天屋外冰天雪地,屋里也沒暖氣,小兒子一到后半夜就哇哇地哭。為了不影響鄰居睡覺,一到后半夜,我就抱著老二跑到院子外面呆著。”談及此,她忍不住抹眼淚。
僅有小學文化水平的她在一家包裝廠工作,月薪1600元。所在單位從未給她繳過社保,她也不懂如何維權。
這次政策要求的“五證”中,她沒有社保、沒有租房合同,甚至提供不了全家人的戶口本。
劉麗茹看了看租住的民房,“實在不行只能回家,離9月1日開學還有一段時間,等掙點錢再回去。”
“組團”維權
6月13日的聯審結束,對于多數非京籍家長而言,卻只是個“沒有結果”的結局。一部分人選擇離開北京,而更多的人依然在北京堅守,希望能為孩子贏得入學機會。
北京市軍休干部生活服務呼叫中心項目辦主任趙忠山,一直認為自己成了“政策的犧牲品”。有著法律專業知識背景的他,準備“先走各級信訪,區信訪、市信訪,實在不行的話,打算走行政訴訟渠道。”
與趙忠山不同,多數人希望“組團”維權。
隨著聯審結果的公布,“昌平幼升小”、“昌平區幼升小1000人群”等群變得不如以前活躍,但一些新的QQ群開始出現。
“根據自身的情況,尋找同病相憐的人。”一位家長告訴《民生周刊》記者,從群名稱就可以看出各自的訴求,如“昌平幼升小擇校討論群”、“無房孩子也要上學”、“昌平暫存退回”、“2014非京籍幼升小昌縣”等。
甚至孩子有些明年、后年才到入學年齡的學生家長也加入進來,尋求應對之策。“2015非京籍昌平幼升小”、“2016非京籍昌平幼升小”等QQ群也出現了。“雖然我們還有兩年才到入學年齡,但現在政策這么嚴,如果不及早應對,到時候哭的就是我們了。”
為了引起重視,昌平區回龍觀東亞北上小區的家長們自發組成了“業主委員會”。據其中一位家長介紹,該業主委員會起初成立并不是為了孩子入學,而是為了解決小區商用民居的房產問題。業主委員會涉及4000戶居民。
由于今年昌平區幼升小政策變嚴,產權商業用的性質使得小區9位適齡學生沒能通過“五證”審核,不能在京上學。其余家庭也都擔心今后自己的孩子上不了學,于是這個平臺被重視起來。
據了解,按照今年昌平區“五證”審核標準,在昌平實際住所居住證明一項,如果申請人自有商品住宅的,要求申請人提供的房屋產權性質為商品住宅,用途規劃是“住宅”,去年審核沒有這一項,只要提供房屋產權證即可,對房屋性質、規劃用途沒有要求。而東亞上北小區4000戶所持的房屋產權性質是商業用房,屬辦公用途。但事實上,在這里居住的基本都是居民,住戶所交付的水、電、費也都是按民用標準征收。
6月13日下午,以“業主委員會”的5位代表為一方,與昌平區教委、信訪辦、城建委、小招辦、回龍觀街道共同組成的一方,在昌平區小招辦進行“談判”。 談判的最終結果是,先進行信息登記,然后等通知結果。
不過,截至記者發稿,家長們依然沒能等來迫切期待的通知。
倒掛
對于非京籍幼升小政策的收緊,昌平區教委一位蘇姓主任解釋說,按照《義務教育法》,孩子的入籍由兩個因素決定:一個是戶籍,另一個是住籍。京籍學生戶口落在這里了,就必須義務解決,就是戶籍所在地的區縣級人民政府承擔這些孩子的入學問題。
改革開放后,我國出現了“流入地”問題。與戶籍地不同,關于“流入地”學生入學問題的解決,目前只有一個指導性意見:在流入地當地政府,要盡可能滿足符合條件的人員在流入地入學。
“在滿足非京籍學生入學方面,昌平區政府付出了很大的人力、物力、財力。”蘇主任說,現在昌平區是“倒掛”狀態。就是60%用來解決非京籍子女的入學問題,而戶籍地學生可能只有40%。
“雖然已經付出很大努力,但地區承載能力也沒有這么大。”他坦言。今年,昌平區實行了史上最嚴幼升小入學政策。本次聯審由昌平區政府主管教育的副區長親自牽頭,區教委為聯席會議召集單位。成員單位包括,區教委、區政府辦公室、區住房城鄉建設委、區信訪辦、市公安局昌平分局、區委宣傳部、區人力社保局、區政府法制辦、市工商局昌平分局、區監察局、區維穩辦、區綜治辦等部門和各鎮政府(街道辦事處)。
據一位接近昌平區教委的人士透露,他們以往每年都和教委打交道,哪個證件不全,都可以幫忙疏通解決,但今年一個都不行。
“今年的學生資料由多個部門聯審,主管教育的副區長親自督陣,連教委主管領導都沒有決策權。此外,從學校方面看,今年限定每班40人,往年沒有這么具體的限制。”他說。
不過,海淀區尚麗外國語學校的一名劉姓老師稱,沒有借讀證的非京籍學生也可以就讀。該校一名負責招生的王姓工作人員向《民生周刊》記者證實了這一消息。
在電話中,劉老師承諾:學費是每學期16800元,包括吃住、校服、校車;有學籍,6年以后可以考北外附屬中學;學校在海淀區排名第三。
不過,按照目前各區政策,非京籍家庭須“五證”齊全且符合審核條件,審核通過后拿到《在京就讀證明》,才能登陸“小學入學服務系統”補全信息,打印《學生信息采集表》,并在規定時間內到各區教委指定的學校報名后,才會有學籍。今年,昌平區多數非京籍學生拿不到《在京就讀證明》,主要就是卡在“五證”審核這一關。“五證”審核未通過,就沒有《在京就讀證明》,怎么會有學籍?這樣的招生靠譜嗎?
“我們是打了一個擦邊球。”這位老師告訴《民生周刊》記者,今年海淀區學生盛不下。學校校長就去區教委申請了一下,區教委就把公立的學籍分到了這個學校。“你們要抓緊時間,因為政策越來越緊了,而且報名的人特別多。”
“不行就離開北京”
對于那些不能在京借讀的非京籍學生,蘇主任說,不能在暫住地上學的,回戶籍所在地接受義務教育。戶籍所在地教育主管部門有義務接收并建立學籍。“教育部的通知說得很清楚。”
曾是黑龍江國企下崗工人的王強,1994年來北京闖蕩,他說,“老家什么都沒有了,回不去了。”
由于“五證”審核中暫住證斷檔17天而被拒,走投無路的他,準備組織同小區的幾位家長辦個私塾。在王強所在的小區,往年也有這樣的情況,為了不讓孩子當留守兒童,一些人就在家教四書五經。
“準備在老家掛個學籍,組織在北京念私塾。”他說,難處在于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適的老師,更擔心的是等孩子稍微大些后,如果問起為什么以這種方式念書,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們。“我要是有能力的話,就在北京成立一個‘黑龍江在京子弟學校’。”
就在昌平區沙河鎮,江西臨川一中辦了一所“北京臨川育才學校”,只收江西籍學生,教授江西的教材,然后回江西考試。同類的還有北京湖北毛塔山學校等。
京津冀一體化背景下,一些不能在北京借讀的學生家長也將目光轉向了周邊城市。衡水、保定、秦皇島等河北省的城市成了許多非京籍學生家長的選擇。
2005年,趙忠山從吉林長白山來京,用他的話說,“現在是回不去了”,“無論如何孩子總要上學啊,實在不行就離開北京唄”!他打算在秦皇島租個房子,讓孩子的媽媽陪著在那里上學。去秦皇島的學校估計也得想辦法,不過肯定能進去。
至于為何選擇秦皇島,趙忠山有自己長遠的打算。他分析,秦皇島離北京近,能經常看到孩子。山海關以南,還是秦皇島各方面的條件比較好。將來打算在秦皇島買個房子,把家落在秦皇島。
不過,北京的事業肯定不能停。目前,趙忠山已在北京朝陽區開了6個有機食品生活館,今年打算在北京其他區縣建50個直營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