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的“陋室銘”

有人問我國著名語言學家周有光長壽的秘訣，他拿出了這樣一篇自制的“陋室銘”：

山不在高，只要有蔥郁的樹林。

水不在深，只要有洄游的魚群。

這是陋室，只要我唯物主義地快樂自尋。

房間陰暗，更顯得窗子明亮。

書桌不平，更怪我伏案太勤。

門檻破爛，偏多不速之客。

地板跳舞，歡迎老友來臨。

臥室就是廚房，飲食方便。

書櫥兼作菜櫥，菜有書香。

喜聽鄰居的收音機送來音樂。

愛看素不相識的朋友寄來文章。

使盡吃奶氣力，擠上電車，借此鍛煉筋骨。

為打公用電話，出門半里，順便散步觀光。

仰望云天，宇宙是我的屋頂。

遨游郊外，田野是我的花房。

笑談高干的特殊化。

贊成工人的福利化。

同情農民的自由化。

安于老九的貧困化。

魯迅說：萬歲！阿Q精神！

反復看這篇“陋室銘”，我發現了其中的一個秘密，那就是周有光在看任何問題時，都能找出一個與眾不同的角度。你說“房間陰暗”，他卻說“更顯得窗子明亮”；你說“書桌不平”，他卻說“更怪我伏案太勤”；你說“使盡吃奶氣力，擠上電車”，他卻說可以“借此鍛煉筋骨”；你說“為打公用電話，出門半里”，他卻說能夠“順便散步觀光”。無論何時何地、何苦何難，他總能給自己找個快樂的理由。

由此，我想起了古希臘的一個故事。有一群年輕人總也找不到快樂，就去向蘇格拉底請教。蘇格拉底說：“你們還是先幫我造一條船吧。”于是這幫年輕人找來造船的工具，然后鋸倒一棵大樹，挖空樹心，用了七七四十九天，造出一條獨木船。接著，他們把蘇格拉底請上船，一邊合力劃船，一邊齊聲歌唱。蘇格拉底問：“孩子們，你們快樂嗎？”他們齊聲回答：“快樂極了！”蘇格拉底道：“快樂就是這樣，它往往在你為著一個明確的目的忙得無暇顧及其他的時候突然來訪。”

我覺得，周有光之所以能夠活到一百歲，主要原因也是他始終“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三聯書店最近剛出版了一本奇書，叫《百歲新稿》，書的作者就是周有光。人們之所以稱它為“奇書”，就是因為這都是周有光九十歲以后寫的作品。一個人到了九十歲，還能讀書，還能思考，還能寫作，還能結集出書，堪稱一件奇事。而且，周有光還說，這是他的第二十七本書，但不是他的最后一本書。

還有就是“心靜”。周有光是《漢語拼音方案》的主要創制人之一，但他從來不居功自傲，更不爭權力、不要待遇。從“門檻破爛”、“地板跳舞”、“臥室就是廚房”、“書櫥兼作菜櫥”這些描述中，我們就可以看出他生活的窘境，而他卻總能夠居于陋室，安于陋室，無求于物，自靜其心。

題圖 / 樂觀 / 劉志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