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眼睛

李雅楠

一

夜深了，一輪明月懸掛夜空，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射進一戶平凡的人家。

一盞灰暗的床頭燈下，一個年輕的孕婦俯臥在一個男人的懷中，滿臉幸福的微笑。孕婦的名字叫秋玉，是一個面容俊秀的女子。

男人輕輕用胳膊攬著他的妻子，另一只手在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撫摸著，甜蜜地笑著，深情中帶著盼望、期待和即將為人父的喜悅。男人叫天浩，是秋玉的丈夫。

天浩：不知道你肚子里我們的寶寶是男是女，真盼望這個謎底快點揭曉！

秋玉：急什么，就這幾天的事了，咱們馬上就能和寶寶見面了。

天浩：哈哈，這一天我已經等待好久了，我想抱咱寶寶的手早已癢得快不行了！

秋玉嘻嘻哈哈地笑，握拳輕擂一下丈夫的胸脯，說：看你急得像屁猴似的，等孩子出來了，你就得日日夜夜地抱他、哄他了，到時你就要嫌累啦！

不會的，為咱們的孩子累死都值！天浩說著從枕下取出一個小本子，說，看，我起了好多寶貝的名字呢，男孩女孩的都有，親愛的，你選一個……不，選兩個，男女各選一個，留著備用。萬一你生的是龍鳳胎的話，哈哈，那就全能用上啦！

秋玉接過本子，眼神調皮似的翻了男人一眼：你想得美！我可不敢有你這奢望，生一個就行，不管男孩女孩，只要健康便好！

秋玉伏在天浩的懷里，小夫妻倆一起給腹中的孩子選起了名字。

二

醫院產房里，秋玉十分痛苦地躺在產床上，她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一綹長發緊緊地貼在臉上，她已記不得這從未曾經歷過的劇痛究竟折磨了自己多長時間，反正是難以忍受。她期盼這痛趕快過去，哪怕是讓自己以死的代價來逃脫都行。

聽接產的大夫說，她的孩子早就已經見了頭，可怎么就是生不出來。她憋足了氣地使勁，使勁，再使勁，她感覺自己已經精疲力盡了，她受不了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大夫，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了，求你們……，讓我死了吧！

幾位接生大夫也是忙前忙后地十分著急，秋玉痛得已經出現了休克性昏迷，但大夫們不得不把她重新搶救過來，讓她繼續生產。

一個女大夫鼓勵著秋玉說：再堅持一下，孩子的頭如果再不完全出來，就會造成宮內窒息憋死的。加油，再使點勁兒啊！

產房外，天浩與他的父母、秋玉的父母等親屬都在焦急萬分地等待著。天浩更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坐立不安，團團打轉兒。嘴里嘟囔著：怎么還不出來？孩子，你怎么還不生出來呀？

產房門打開，一個大夫走出來愁容滿面地說：產婦嚴重難產，多次出現了休克昏厥，大人孩子都十分危險。你們決定一下，是要保全大人還是孩子？

天浩的父親：大夫，實在不行就剖腹產吧。

大夫：不行，現在已經晚了，孩子已能看見頭了，就是出不來，此時不適合剖腹了。

秋玉的母親，一個頭發花白的婦女帶著哭腔說：那就保大人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天浩一個箭步沖到大夫面前，拉住對方的胳膊祈求：最好是兩個都保住，我要妻子，也要孩子！求求你了，大夫…….

產房中，秋玉已然用完了所有的力氣，但孩子還是只能看見腦瓜頂，卻出不來，眼看著秋玉就要支持不住了，接產大夫不得不動用助生儀器，許久之后，胎兒才被那強大的電流由宮內給吸了出來。

此刻已是極度虛脫的秋玉在閉目等待著，期盼著，但好半天都沒有聽到她心中期望的聲音。

不是每一個嬰兒降生后都會哇哇大聲地哭嗎？那被喻為是人生之初對自己母親的第一聲呼喚，為啥沒聽到我的孩子呼喚我呢？

她的心慌了，努力地睜開雙眼，她看見自己剛被剪斷臍帶的孩子兩只小腳丫被抓在醫生的手中倒立地提著，醫生用另一只手掌先是輕輕拍打嬰兒的屁股，沒反應，加勁拍打，沒反應，使勁拍打，嬰兒還是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醫生又把嬰兒放在一旁的小床上，輕輕按壓嬰兒的胸部，給其做人工呼吸，可是那小嬰兒照樣是不動也不叫。

秋玉看見醫生在和旁邊的醫護人員竊竊私語，并且直搖頭。秋玉心里發毛了，她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問：大夫，我的孩子咋了？

接生大夫嘆息著說：你的孩子分娩時間過久出現了窒息，腦部嚴重缺氧，恐怕是沒救了。

不！不是的！！秋玉聽到此言，悲慘地大叫一聲，昏死了過去。

三

秋玉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病房中了，守候在她床邊的是她的母親和她的丈夫天浩。秋玉的公婆和父親都被天浩打發回家休息去了，只有秋玉的母親不放心，堅持和女婿一起守在醫院里。

咱們的孩子呢？秋玉問天浩。

天浩的眼圈有點紅，他聲音發哽地對妻子說：我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樣了，但我使勁求過大夫了，讓他們一定要救活我們的孩子。現在孩子正在育嬰室的保溫箱里進行搶救，到現在為止仍然是不哭不叫的，大夫說孩子能否存活下來……他們也說不準。

秋玉：那我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天浩：是女孩，雙眼皮，很漂亮！

秋玉淚如泉涌：女兒好，我喜歡女兒。女兒啊，你可一定要活下來啊！

這時，護士用小車推來了三個嬰兒，讓與秋月同房的三名產婦給她們各自的孩子喂奶。

秋玉看著那三位產婦抱著她們的孩子喂奶的場景，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兒。她問護士道：我女兒咋樣了，我啥時可以給她喂奶吃？

護士來到秋月床前，搖搖頭說：你的孩子現在尚未脫離危險，根本不能吃母乳，她現在只能靠打葡萄糖液維持生命，但，能不能活下來也不敢保證，你們得做好心里準備，她隨時……都有可能……

不！秋玉不顧產后身體的虛弱，一下子坐了起來，泣聲乞求地說：你們一定得把我女兒救活，我求求你們了！

護士趕緊上前一步安撫秋玉：你別激動，我們肯定會盡力搶救你的孩子的。唉，可是我還得和你們說明一件事，你們的孩子腦缺氧很嚴重，以我們的經驗，這樣的嬰兒即便是活過來了，也會落下嚴重的后遺癥，不會是健康的孩子。所以，你們還是考慮一下，或許……可以放棄這個孩子，以免今后大人孩子一塊遭罪。

我不放棄！她是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兒，不管她將來啥樣，我都要她。只要她活著，我為她怎樣都心甘情愿，只求你們現在能把孩子救活！

秋玉的母親也哭了，她聽了護士的話心里“咯噔”了一下子；雖然護士剛才的話只是輕言兩語，但是她仿佛不經意間已悟到了這其中的嚴重性質。她摟著哭泣的女兒，盡管不忍可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閨女，媽知道你不會舍得的，畢竟她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哇。不過要是萬一這孩子今后不正常，那不是連帶著把整個家庭都毀了嗎？要是這孩子真活得這么勉強，咱就隨她去吧，以后你們可以再生一個。

不行，我就要這個孩子，我就是要這個女兒，我要……我要……秋月剛經歷難產，身體本來就十分虛弱，再加上情緒激動，她呼吸瞬間變得急促了起來。

秋玉的母親和天浩都擔心她出現意外，紛紛安撫她。秋玉的母親緊緊地摟抱住女兒，老淚縱橫地說：閨女，你剛生完孩子，身體沒有復原，快別激動了。媽錯了，對不起，這個孩子咱們要，以后就算她出現了什么不好的情況，媽也和你一起照顧她，啊？

秋玉伏在母親和丈夫的懷抱中，三人抱在一塊哭作了一團……

四

育嬰室里有近二十個新生兒，他們會接連從睡夢中醒來哭鬧，發出饑餓的信號，然后就會被護士送到產婦的房間去喂母乳。秋玉多么希望自己也可以抱抱女兒給她喂奶啊，但是她的女兒出生已經好幾天了，始終都沉靜地躺在這間育嬰室角落里的一個保溫箱中，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無知無覺。她小小的胸脯上掛著心電圖監護儀器的電線，鼻里插著氧氣管子。她雙目緊閉，不叫不動，安安靜靜地沉睡著，這不是普通的睡覺，而是一種隨時都有可能停止呼吸的昏迷。

如果不是心電圖的顯示屏上在不斷閃現著她心臟在緩緩跳動的波紋，人們根本就無從判斷這個女嬰的生命是否還存在著。

秋玉放棄了回家坐月子，她和天浩日夜守候在育嬰室的門外，隔著玻璃窗，觀望著他們的女兒。女兒一出生就在和死神進行賽跑，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心好慌亂，好緊張，好疼痛。看著女兒，秋玉的淚就像決堤的河流一樣地涌出，她不停地說：女兒，好寶寶，你一定要擺脫死神的魔掌，給媽媽可以將你養大成人的權利！

喂，孩子，孩子怎么樣了？

媽，還那樣，唉！

老天爺呀，這是造了什么孽啊，咱家生個孩子，怎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啊？

媽，你們別跟著上火了，我和秋玉在這邊守著，我相信，我女兒會活過來的！

這個電話剛掛斷，又一個電話打進來：

爸的電話。

孩子醒了沒？

沒。

我和秋玉她媽這心吶，整日都提溜著，還惦記著秋玉。她也不回家好好地坐月子，這不是在損壞身體呢嗎？

我也擔心她啊，但勸她回家不聽，非得在這兒守著孩子。

唉，生孩子對別人家來說是喜事，咋輪到了咱家就這么悲哀呢？你把電話遞給秋玉，我跟她說話。

秋玉，咱爸要與你說話。天浩將手機給了秋玉。

喂，爸。

孩子，聽話，回家來吧，剛生完孩子，哪能不坐月子？以后身體不都完了嗎？回咱家來，讓你媽伺候你。

秋玉的眼淚簌簌流了下來：我哪有心情坐月子呀。

可你守在那邊也沒用呀，孩子結果到底怎樣，是要看天意的。你在不在醫院，孩子該醒都得醒，該著她注定無緣來咱家的話，她還是得……

爸，你別說了，她會活過來的，會的……秋玉害怕聽到讓她恐懼的言詞，她掛斷了電話。

秋玉，這都多少天了，你應該回家歇歇了，我在這就行了。天浩說。

我不回去，我要等咱們女兒活過來，抱她一起回家！

唉，那你坐椅子上休息一會。天浩嘆了口氣，扶妻子坐到了育嬰室門口的長椅上。

這時，又從育嬰室里隱約傳出幾個嬰兒的哭聲，秋玉剛要起身，被天浩給拉住了，他面帶沮喪地說：唉，不會是咱孩子的。

但秋玉絕不會漏掉一絲期望，她還是站起來奔到育嬰室的玻璃窗前，使勁往里張望。

面對她的又是失望，哭鬧著的是別的幾個嬰兒，那兩個負責看護嬰兒的年輕護士連忙去照顧在哭泣的嬰兒。而她的女兒，照舊無聲無息。

這些天，這樣的失望秋玉已經歷不計其數次了，每當有嬰兒哭了，她都盼望是自己的女兒，可又都不是。

秋玉趴在玻璃上，淚眼朦朧地看她的女兒，對丈夫說：天浩，咱們的女兒瘦了好多，我記得她剛出生時醫生說她的體重是八斤六兩，不然我也不會難產。

天浩來到妻子身旁，同樣望著育嬰室里的女兒說：孩子不會吃奶，只是靠葡萄糖液支撐著，怎能不消瘦呢。那些比咱女兒晚出生的小孩體重都比她重，護士說，咱孩子的體重現在還不足五斤。

秋玉：不怕，我奶水很旺，這些天因為女兒不能吃奶，我的母乳脹得很，不得不吸出來倒掉。等咱女兒醒過來了，我一定可以把她喂胖。

天浩聽到妻子這么堅定的語氣，眼淚也快要落下了，因為他知道孩子最終到底能否被真正救活是未知的，他不知到最后他和妻子將要面對的結局是喜還是悲。

天浩，你瞧，咱女兒的雙眼皮多明顯啊，我相信她睜開的雙眼一定是很漂亮的。她的眼睛會是水靈靈一般清澈明亮的！秋玉憧憬地說。

天浩：是呀，我們女兒長大了一準像天使一樣美麗！

五

秋玉的母親特意做了雞湯和小米粥，她無法讓女兒回家，就和秋玉父親把食物送到醫院來。

秋玉啊，別人生孩子都胖，你看看你這些天瘦的。秋玉母親摸著秋玉的面龐，心疼地說。

是啊閨女，跟我們回家休息一下吧，這樣身體會搞垮了的。

爸媽，你們別說了，就讓我在這里看著寶寶吧。雖然我無法進去近距離地親近她，可就是憑窗遠望也好啊。我覺得孩子會感覺到有媽媽在支撐著，她就能有動力堅強地活下來了！

秋玉的這番話語恰巧被剛查看完秋玉孩子走出育嬰室的兒科醫生聽見了，這些天兒科的不少醫護人員都被秋玉和天浩這為人父母的大愛所感動。醫生對秋玉說道： 我建議你還是聽爸媽的回家休息吧，你的孩子什么時候能醒過來真說不好，你守在這里也是沒用的。或者你們夫妻倆個都回去歇歇吧，孩子這邊有了什么情況，我們會打電話及時通知你們。

秋玉：我沒事，我在等著和我的孩子一起回家。

醫生忍不住嘆了口氣：唉，真是再仁慈不過父母心，再偉大不抵父母愛啊！就像我知道我們眼科有個小患者，天生的白內障，她父母為了給她治病，跑了很多城市。孩子的眼睛要想治好，必須得做眼角膜移植，他們在去過的所有醫院里都掛了名，等待眼角膜支援，也包括我們醫院，孩子的父母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往所有的醫院打電話為孩子爭取眼角膜，但一直沒得到回饋。這年頭，捐獻器官的人太少了，有多少人因為等不到器官的救援而失去復明的機會和失去生命！孩子現在兩歲多了，已完全失明，她母親三天兩頭來我們這，讓幫忙尋找眼角膜，甚至還想要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給她的女兒。

秋玉：只要我女兒這次能平安地活下來，我情愿老天爺折我十年二十年的壽！

唉！醫生更沉重地嘆了聲氣：做父母的都愿意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可有些慘重代價是我們不想發生和看到的。現在，我作為患兒的主治醫生，不得不提前向你們說一個重要問題，以便你們有個心理準備。第一，你們的孩子是屬于嚴重的腦缺氧，就她目前的情況來看，能不能清醒很難說。第二，就算她真的醒過來了，有多半的可能性會患上腦癱。

秋玉：腦癱，什么是腦癱？

醫生：早產和難產都有患上腦癱的可能。像你孩子是因難產造成的宮內窒息，然后導致她腦部供不上氧，就會損壞她的部分腦神經組織，使組織由此形成癱瘓，這種情況是極易患上腦癱的。得了腦癱的孩子會大大影響她今后在肢體方面的運動能力，連語言表達都會受到阻礙，甚至，有的腦癱患兒還會出現智力落后的狀況。

醫生的話對秋玉來說無異是五雷轟頂，她感覺地球好像被誰撬動了，開始出現了天旋地轉，使她站立不穩，身體搖晃，然后她失聲痛哭。

秋玉母親趕緊扶住她，醫生見此情景也趕緊轉換語氣：你先別這么絕望，我們醫生都是先把最壞的情況向患者家屬言明的，但也許現實會是好的呢。

秋玉母親也落下了心痛之淚，她哭腔哭調地對秋玉說：秋玉啊，媽求求你，先跟媽回家，哪怕你上床躺一會兒，然后再回來也行啊。

秋玉不知怎么了，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像神經錯亂了一樣不能正常表達她的意思了，仿佛有個電鋸在跟前拉來拉去，頭腦和耳朵里不停地嗡嗡做響；依稀聽到天浩在說：爸媽，你們帶秋玉回去，我在這盯著。

醫生也說，回家吧，在這干熬也沒啥用。

秋玉想說不，但她好似失語一般只能哭，卻說不出來一個字。父母拖著她走，她心里想掙扎，腿卻不自覺地跟著父母所引領的方向邁動。回到了家里，秋玉一下子就躺在了床上，她確實太累了，況且身體還很虛弱，再加上剛剛受到了驚嚇，便徹底透支光了她全部的能量。她的眼皮一合，馬上就沉沉地睡著了……

六

是誰在抓我的手？秋玉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抓著，那好像是只小手，她回握住這只手，觸覺上有些冰冷。

這到底是誰，秋玉疑惑了。瞎猜瞎想，不如干脆看個究竟，秋玉睜開了雙眼，把目光轉向床邊，竟然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那兒正看著她，她握住的正是這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不是秋玉家的，秋玉從沒見過這個小女孩，不過秋玉記得自己聽母親說過，她家對門有個三四歲大的女孩，經常來她家玩。秋玉想這小女孩可能就是對門的，今天又來她家玩樂。

這小女孩穿一件雪白色的公主裙，頭上扎了兩個很短的小辮子，臉蛋粉嘟嘟的，眼睛大大的，水靈靈的清澈，睫毛長長的。秋玉一瞬間就喜愛上了這個小女孩。她心里說：怪不得我媽說對門的女孩非常漂亮，她可喜歡了呢，今天見著果真如此。

秋玉在床上坐了起來，柔聲問：你是朵朵吧，我知道你。

但小女孩卻說：我是小天使！

秋玉笑了，她認為小女孩太會說了，她確實美麗得像個小天使。

秋玉想逗逗小女孩，就笑瞇瞇地說：朵朵說得真對，你這樣漂亮，還真像天使呢。

可是接下來小女孩說的話卻著實驚到了秋玉，小女孩說：我本來就是天使，不是朵朵。說著，還轉過身去，把后背沖向秋玉：你看，我還有翅膀呢。

秋玉確實看見了，小女孩的背部有一雙小翅膀，這讓秋玉產生了恐懼感。她面露恐懼地指著小女孩：你……你……你怎么來的？

小女孩又轉向秋玉，大眼睛望著她，臉上的神色很是楚楚動人：媽媽，我是你生的女兒啊！

啊！！秋玉一聽更怕了，她的女兒還在醫院里搶救著，咋會變成天使到這里來了。秋玉驚恐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大聲地喊著她母親：媽，快來！媽，快來呀！！可不論她怎么叫，秋玉媽就是不回應。

小女孩似乎對秋玉做出的表現很失望，她的表情轉為了失落；媽媽，既然你這么害怕我，我只好走了，反正我這次來也呆不久。我來這一趟就是為了要完成一個使命的，媽媽我走了，你記得要幫我完成啊！

小女孩說完，在地中間轉了兩圈，就消失了。

秋玉，媽在這呢。

秋玉從夢中驚醒，看見母親坐在床邊叫她，秋玉這才知道自己是做了個夢。

秋玉，你做噩夢了吧？

秋玉默默地看著母親，在想她的夢境。她自己在心里說：這好像不是一般的夢，它，是不是在預示著什么？

就在這時，秋玉家客廳的電話響了，母女倆都聽見秋玉父親只是說了五個字，而且語調都不是正常的：天浩，啊，什么？

七

秋玉和父母忙三火四地趕到了醫院，看見育嬰室的門外天浩正趴在一個移動嬰兒床上悲痛不已。

秋玉一下子跑了過去，看到那上面躺著的正是她剛出生6天的女兒。

女嬰10分鐘前突然就不行了，無論醫生怎么搶救都無濟于事，兩分鐘前被宣告死亡。醫生把死去的女嬰由育嬰室中推出來，天浩立馬就傻眼了。他撲到那小床上，第一次撫摸孩子的小臉，但此時已經冰涼，他的眼淚刷刷地淌了下來。

趕來的秋玉看到這一場景更是幾乎暈了過去，她摟著女兒的小身體，哭得死去活來。

女兒啊，你怎么就走了呢！都怪媽媽回家去了，沒能把你守住……

秋玉使勁地哭，哭啞了嗓子，哭斷了腸子，哭碎了心肝肺。她死死地拽住那小床，不讓醫生把她的孩子推走。

父母陪她落淚，大家勸她節哀。

突然，哭著的秋玉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夢，那夢就像是有神靈在冥冥之中指點著什么，秋玉想著想著就猛然地一驚，接著她強止住了哭聲。

秋玉直起身來一把抓住那個之前跟她講過話的兒科醫生的胳膊，睜大一雙淚眼看著醫生，一字一頓地說：我要捐獻我女兒的眼角膜給那個患白內障失明的小女孩！

秋玉的話把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只有秋玉自己知道她這是在替女兒完成一個使命，在履行天意安排。

醫院很快就把有人愿意捐獻眼角膜的事情通知給了那個患先天性白內障的小女孩的家長，并立即安排了這臺眼角膜移植手術。

那小女孩名字叫冉冉，冉冉的父母知道有人要給自己女兒捐獻眼角膜的事激動得抱頭痛哭，他們更要好好感謝這位小恩人的父母，不過從冉冉入院到接受眼角膜移植手術，秋玉他們卻始終都沒有露面。

孩子的離去讓秋玉非常悲傷，她回到家中就一病不起，這幾天天浩一直是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妻子，強忍住自己的哀痛來安慰她。

天浩和秋玉并排靠床頭坐著，天浩把妻子的上半身摟抱在自己的懷中，輕聲而小心翼翼地說：秋玉，你為什么要把咱們女兒的眼角膜捐獻出去？她才剛來這世上幾天，還沒來得及享受我們的愛就走了，我們還把她的眼睛……難道，不覺得咱們這么做有些……殘忍？

秋玉的淚奪眶而出，我又如何忍心這樣做啊，但這是使命。女兒離開的那日，我在家里做了個夢，夢到我們的女兒是個天使，在夢中她告訴我說，她來人間這一遭就是要完成一個使命，然后她就消失了，臨消失前還囑咐我，讓我幫她完成這個使命。我想，咱們女兒肯定就是上天特意派來的天使，幫助那個小女孩恢復光明的！

聽秋玉這樣說，天浩也覺得有道理，他意味深長地說：是呀，有時天意就是早已安排好了的，這是咱們人類必須照做的命令啊！

醫院給秋玉打來了電話，告訴她冉冉的眼角膜移植手術做得很成功，但冉冉的父母非要見秋玉和天浩，向他們當面致謝！

秋玉想了一會說：那就等冉冉眼睛拆除紗布的那天我再去醫院。我女兒的眼睛從出生到離去從未睜開過一次，但是她把眼睛移植給了冉冉，也等于是我女兒擁有了觀看世界的機會。所以，我要親自見證冉冉視力復明的那一刻！

八

冉冉拆去眼上紗布第一次驗證視力的日子到了，秋玉和天浩早早來到了醫院。

推開眼科病房門，冉冉的父母一見到秋玉夫婦就是千恩萬謝的，冉冉的媽媽還要下跪磕頭，被天浩給攔住了。秋玉看見一個很嬌小的女孩兒安靜地坐在病床的邊沿，兩位醫生站立在她的近前，正要準備給孩子拆去蒙住雙眼的紗布繃帶。

秋玉輕緩地走過去，來到冉冉的面前，她目視著冉冉，而后蹲下了身子，伸出雙手分別拉住了冉冉的兩只小手。當冉冉感知到自己的手被人抓著時，她有了一種安全感，輕輕地咧嘴笑了一下。

醫生開始給冉冉拆除眼部的紗布。

當紗布被一層一層地揭開，秋玉屏住了呼吸，心停止了跳動，血液好像也凝固了。她覺得激動、緊張，并且忽然間產生出自己即將被她那死去的女兒第一次看見的感覺。

冉冉眼部的紗布全被拿掉了，醫生對她說，小姑娘，慢慢地睜開眼，試試能不能看見物體。

冉冉很聽話，慢慢地慢慢地睜開了雙眼，秋玉看見了那是一雙清澈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簡直跟她夢境中天使的眼睛一模一樣。

而小冉冉也看見了，看見了眼前的所有景物，看見了蹲在自己面前的秋玉。或許因為冉冉已經失明了太久，她很長很長時間都沒有看到媽媽了，已經模糊了自己媽媽的形象。所以這一刻的冉冉錯把秋玉當成是自己的媽媽，她開心地從坐著的床沿上蹦下了，撲進了秋玉懷中，嘴里叫出了：“媽媽！”

冉冉的這一呼喚，讓秋玉的淚水應聲而落。

這時冉冉的爸爸媽媽也激動地奔過來摟著孩子，冉冉媽媽對孩子說道：冉冉，你認錯了，我才是你的媽媽！

冉冉聽出了熟悉的聲音，從秋玉懷中出來，又一頭扎入了自己母親的懷抱，更開懷地叫起媽媽來。

冉冉媽媽親吻著女兒，讓女兒轉身面向秋玉：冉冉，你一定要好好謝謝這位阿姨，是她把自己孩子的眼角膜給了你，才讓你重新見到光明，看見爸爸和媽媽的！

秋玉拭去面龐的淚珠，柔情地笑著看這幸福的一家三口，不要謝我，冉冉的眼睛是天使恩賜的，是天使把冉冉從黑暗帶到了光明！

（責任編輯/劉泉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