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警察天天被催去取槍

配備手槍的公安部副部長傅政華5月6日晚出現在北京站廣場，叮囑民警“要練就一槍制敵的本領”。就在當天中午，廣州火車站廣場一名手持砍刀的犯罪嫌疑人在傷害旅客時被民警拔槍擊倒。這是今年4月公安部要求一線民警加強槍械訓練以來，中國警方首次開槍制止犯罪的公共事件。

公安部的要求被視為是從早前昆明火車站暴力恐怖襲擊事件中汲取到的經驗。在昆明特警擊斃恐怖分子之前，民警手中的槍也起到了吸引目標的作用。

但在此之前，除了重大案件現場，警察持槍的形象并不常見。而近幾年來唯一一次對警察和槍的公開探討是在2011年。當年山東警方在辦理一起案件過程中遭到嫌疑人槍擊，導致四名民警殉職。事后經警方證實，參與調查和追堵的警員均未攜帶槍支。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李玫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中國畢竟是一個槍支管理比較嚴格的國家，如果警察身上有槍，實際上增加了警察的風險。”

有案例似乎能證明李玫瑾的觀點。去年8月，昆明市宜良縣古城派出所的民警在出警時被搶奪槍支。今年4月，海口公安局民警符某雄在辦案時遭人毆打，配槍也被搶走。

實際上，中國警察之所以對開槍持復雜態度，確有背后嚴苛的管理制度的考量。

民警與兇犯對峙后，返回派出所取槍

根據公安部《公安機關公務用槍管理使用規定》，一線實戰單位可自行集中保管公務用槍。但2012年山東警察學院對山東地區的公務用槍管理情況進行調研后發現，基層公安機關將槍支全部集中到縣級公安機關保管的情況很常見。遇有緊急情況，派出所、刑警隊需逐級上報至分管局長，批準后才能領槍。而調研中最遠的派出所距離縣局足有50公里遠。

上海的規定情況類似。上海市公安局網站提供的信息顯示，因公務需要用槍的，應當向市局治安總隊提交申請材料。

但在實際操作時，有的領導擔心因為槍支責任影響晉升，限制了槍支使用。在緊急公務中，部分民警在出警時可能無法按照規定攜帶槍支。

“警察第二次到現場后，梁瑞輝（兇手）還提著刀走來走去，最后實在找不到人可殺了，就扔下了兩把刀，舉著手跑到警車前說：‘你們不用看了，也不用問了，人都是我殺的。’”

2006年廣東省江門市發生的一起特大兇殺案中，兩名派出所民警接到報警到達現場與兇犯對峙時，苦于手無寸鐵，只能返回派出所取槍。《民主與法制時報》報道說，正如上文提到的那樣，目擊者稱兇手最終也不是被槍制服的。

通過繁瑣的申請流程之后，持槍民警還要承擔巨大責任。比如《公安民警違反公務用槍管理使用規定行政處分若干規定》中規定，民警丟槍，可給予警告直至記大過處分，不及時報告的，從重處分；造成嚴重后果的，可以直接開除。

原四川省廣安市岳池縣顧縣鎮派出所副所長周震川就是最近的反面教材。今年3月21日，周震川放在車中的手槍在娛樂場所外被人竊走。雖然最后槍被尋回，但周震川最后還是被“雙開”了。

出差帶槍，最不放心的是領導

相比之下，什么時候可以開槍更讓民警頭疼。《人民警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對警察使用槍支的規定中，都有“非開槍不能制止時”的條件。但規定并沒有詳細說明什么才是“非開槍不能制止”。因此，首先等待開槍民警的往往是合法性調查。

即便在合法的情況下，槍也不會成為執法的第一選擇。據《華商報》報道，一名警官在出差時放棄領槍：“太操心了，不僅自己操心，也讓領導們操心！”

中國警方對槍支的嚴苛管理可以追溯到2003年公安部出臺的“五條禁令”。在此之前，有關槍支的管理還沒有現在那么嚴格。

同樣在《華商報》的報道中，一位老民警回憶起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基層派出所是有槍的”，“當時派出所的內勤既管錢物也負責槍支保管。手槍一般是和錢一起放在保險柜里”。

山東警察學院的調研報告也提到當時的槍支管理相對寬松。配槍在民警眼里是待遇和級別的象征，一般由個人保管。而在刑警那里，手槍更是人手一把。

但這背后卻是管理混亂、濫用槍支等一系列問題。1998年，陜西省的一個派出所被盜，丟失三把手槍，驚動了省公安廳和公安部。案件破獲后，發現疑犯是一伙專門盜竊派出所的流竄犯。

2000年，幾起因民警濫用槍械發生的命案成了槍械管理的轉折點。有的警察因為開車時與前車司機發生口角就開槍打死對方。有的警察為12.5元的水電費與房東發生爭執，開槍射殺了房東一家三口。

這兩起案件引起了高層重視。最終，公安部在2003年出臺了“五條禁令”，對公安民警行為進行嚴格約束。為槍承擔責任的不只是一線民警。禁令中還規定：民警違反規定使用槍支致人死亡，或者持槍犯罪的，對所在單位直接領導、主要領導予以撤職；情節惡劣、后果嚴重的，上一級單位分管領導、主要領導引咎辭職或者予以撤職。

中國警用槍支的嚴苛管理由此開始。

深圳警察每天被催著去領槍

但警察持槍并非沒有特例。當全中國警察的槍都被鎖進保險柜的時候，特區深圳反倒鼓勵將槍發給基層民警。

2006年廣東省江門市發生的一起特大兇殺案中，兩名派出所民警接到報警到達現場與兇犯對峙時，苦于手無寸鐵，只能返回派出所取槍。

2004年，深圳警方決定借鑒《香港警察通例》，編纂《深圳警察通令》，學習香港警察給基層民警配槍。同年5月，羅湖區公安局成為試點，201名社區民警領到了槍，這也是大陸地區的首例。到2006年4月1日，配槍的社區民警覆蓋到了全市。

深圳警方對待槍支的不同態度來自深圳的特殊背景深圳的警力配置是依照戶籍人口設置的，而那里也是中國流動人口最多的城市，于是警力長期短缺。由于槍支巨大的威懾力能夠彌補警力不足的缺陷，持槍因此也是深圳警方的傳統。

據《新京報》報道，深圳民警幾乎人手一把手槍，領槍與還槍已經成為深圳民警的例行工作。民警每天上班時都要登記姓名、槍號、持槍證、用途等信息并交由值班所長簽字取槍，下班后交回。如果偷懶不領，值班所長還會打電話來催。“成了一條規定動作，不領還不行了。”

除了發放槍支之外，深圳警方還鼓勵民警的合法開槍行為。2006年，“飛車黨”、“砍手黨”橫行深圳期間，時任深圳市公安局局長錢偉就公開表態，警方在執法過程中，“一旦遇到行兇拘捕、暴力襲警的窮兇極惡的犯罪嫌疑人，民警將果斷開槍，絕不手軟”。而上級單位還會為擊斃犯罪嫌疑人的民警申請嘉獎。

由于效果突出，2006年，廣州市效仿深圳，也開始向基層民警發放槍支。

不過，深圳也不能完全杜絕警察濫用槍支。2012年7月，深圳民警李才坤使用配槍殺人后，謊報自己擊斃了一名搶劫犯。但深圳警方沒有把問題歸結在配槍制度上。調查用槍記錄后，辦案民警認為李才坤的持槍符合程序，案件只是個例：“深圳配槍的警察那么多，出一兩個問題，是小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