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萵苣

宮鳳華

蘇中里下河水鄉，得幾場春雨的滋潤、幾陣春風的撫慰、幾縷春陽的親吻，田間地頭、屋角笆旁，母親隨意栽種的萵苣便綠生生地冒出來，帶給你滿眼滿心的悅目綠色和伸手可觸、張口可啖的清涼與豐厚。

母親栽種的萵苣可算是鄉間春蔬中的佳人哩！瞧，萵苣通體碧綠，猶如翡翠雕刻的精品，齊刷刷、嬌滴滴地靜立于田間，張揚著一股嫵媚的風情和生命的激情，清新水靈，由不得你不去輕輕采擷，由不得你不去遐想遠古時代采薇采葛的美妙意境。

萵苣高不盈尺，低可比筷，莖稍長，淺綠色，似白玉，更似閨中佳麗的玉臂。萵苣葉子狹長，正面綠得深沉，背面綠得清淺，葉面經絡疏密有致，如村姑手臂上隱現的青筋，流瀉著一種野性的風韻。遠望去，菜畦里的萵苣們比肩而立，撫風弄月，整齊而鮮明，如排列有序的秧苗。

頭裹方巾、身著印花藍布褂的農婦用小鍬貼著地面，對著萵苣平鏟，哧——萵苣便溫順地躲在腳邊，含情脈脈地望著主人瀟灑嫻熟的動作和飽經風霜的臉龐。萵苣們是懂得感恩的，一聲淺笑，飽含著對土地和農人的依戀與感激。

萵苣們被小木船運到村邊的竹樁碼頭邊，緋紅的殘陽下，農婦們揎去莖部的萵苣葉子，只留頭部的幾片嫩葉，放到水里浸泡、洗凈。擰上來的萵苣，濕淋淋的，五六根扎成小把兒，疊放進籮筐里，運到幾十里外的城上叫賣。

此時的萵苣如貴妃出浴般新鮮水靈，新嫁嬌娘般靦腆羞澀。這般青嫩的萵苣一到城里，立時被穿紅戴綠的城里人圍住，你一捆他一捆的，農婦忙著稱秤數錢。不一會兒，那一筐的萵苣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把幽幽的草木清香和濃濃的鄉野氣息帶到人們的餐桌上，豐實著人們的生活。

在鄉間，萵苣可是農婦們巧手烹制的首選食料。涼拌萵苣制作簡便，省時省力。母親迎著微涼的晚風，用小巧的菜刀細心地削去萵苣的外皮，斜著切成絲兒或橢圓形的薄片，加細鹽腌制，潷去水分，再倒入醬油、白糖、麻油，一碗涼拌萵苣便做成了。搛一筷嚼嚼，脆生生，香透透，爽刮刮。爺爺就著此菜下酒，幾杯下肚，臉色紅潤，如年畫上拄著拐杖、鶴發童顏的老壽星哩。

萵苣炒精肉片，葷素搭配，色美味濃，再用淀粉勾芡，濃稠稠的。萵苣洗凈切片，倒進冒泡的菜油鍋里，再倒進焯好的精肉片，上下翻炒、稍燜，撒鹽、佐以醬油、生姜、陳醋、紅辣椒，片刻，起鍋，盛入白凈的盤中。一上桌，哇，紅綠相襯，入口輕嚼，嫩、脆、香、軟，一掃久吃膏腴肥甘的膩煩。

母親的萵苣蛋湯是春日的一道時令佳肴。萵苣片或萵苣葉洗凈后，加進木耳，刺啦倒進滾油鍋里，湯沸后，倒入調勻的雞蛋，燜燒片刻，起鍋盛碗，淋點家鄉地道的小磨麻油，一股濃香瞬間把我們淹沒。

吃不掉的萵苣，送給四鄰親友，剩下的，母親便揎去葉，削去皮，取清綠的嫩肉腌起來。幾天后，從鹽水里撈出腌軟的萵苣，放到太陽底下曬干，像腌胡蘿卜和蘿卜干一樣，吃粥時，搛一條腌萵苣當咸小菜，那滋味不亞于醬醋廠里賣的腌小黃瓜呢。咬一口，脆嫩鮮香，清新舒暢。心里流淌的，是清淡生活的美好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