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緯 攝影/森山大道
森山大道:在路上,不停歇(下)

文/姜緯 攝影/森山大道

2004年和2005年,森山大道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兩次逗留,為他的攝影作品增添了與以往不同的感覺。照片雖然仍保持了其一貫的風格,卻平添了些許溫情而罕見的憂傷。他用密密的噪點,網住了這座早已在博爾赫斯筆下聞名遐邇的大城市。停泊在港口的輪船,掠過夜晚天空的飛機,黑色網襪的大腿勾出的探戈線條,妖嬈逼近的貓……依舊散發著他粗獷陰郁的氣息;而兒童樂園里的旋轉木馬,街頭賣藝的小孩,雜草叢生的鐵軌,難得地透露出攝影師內心的柔軟之處。
森山大道自己是這樣描述的:“往昔好時光的舊貌與當代的新顏交織,形成了獨具魅力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熙攘的大街,石塊交疊的蜿蜒延伸的小路,夜晚的街燈,以及拉普拉達河邊的景色,一切都那么安詳迷人。很多狗蹲在街頭,可愛的姑娘來來往往,散發著香料氣味的肉味在飄蕩,帶著一點哀傷的探戈旋律到處回響……對我來說,布宜諾斯艾利斯便是我長年憧憬、內心暗戀的心中之城。”

姜緯:您去布宜諾斯艾利斯拍攝的原因是什么?
森山大道:布宜諾斯艾利斯是我長久以來內心暗戀的“心中之城”,這也源于我對探戈的興趣。隨著對探戈的了解,這個孕育探戈的城市在我心中變得越來越神秘。我那時候想,以后有機會一定要親自觸及這個“探戈之城”。正好碰上一個做畫冊的計劃,于是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布宜諾斯艾利斯。
姜緯:實地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這個城市和您想象的一樣嗎?
森山大道:這個城市比我想象的要大。布宜諾斯艾利斯本身有兩面性,一方面很明亮,但同時又有陰暗的貧民區。城市既骯臟雜亂,又時髦清新,有的街景破敗卻又別具韻味。我對這個城市抱有想象,希望通過攝影去呈現。而另一方面,我看到了城市本身在現實生活中的呈現,在兩種世界中不停地游走,這是我最感興趣的。
姜緯:布宜諾斯艾利斯有一種曖昧可疑的氣質,會讓人不知所措。


森山大道:世界并不全是清潔美麗的,還有一些奇異、古怪、可疑的東西。我關注的正是生活中的這部分,它們豐富了我們對世界的體驗,從另一個角度構成或者說重塑了我們對美的認識。布宜諾斯艾利斯仿佛散發著不可思議的魔力,融合了硬與軟、晝與夜、富與貧、男與女。在舊港的觀光區附近,有個漂浮著許多廢棄船只的海灣,小路圍起了一個三角地帶,擠滿了老工廠、老倉庫和貧民住宅,塵土飛揚。我幾乎每天都在那個地方轉悠,當地的朋友和司機都警告我說那里很危險—曾有流氓圍住一個法國的新聞專欄作家,還搶走了他的照相機;以前還有一個由男性陪同的女攝影師,也在那里的一座舊橋上被搶劫了。
姜緯:您感到擔心嗎?
森山大道:身為攝影師,不能因心生畏懼而打退堂鼓。不管在哪里,我都有一種忍不住想去可疑場所漫步取景的沖動,美麗、干凈、平穩、無害的地方不是我感興趣的。我想拍攝空氣中飄著緊張感的照片,不論何時,我都不希望自己的目光偏離那些現實光景。我常想,假如有一天我不能再接近那些地方,我的攝影生涯也就走到終點了吧。
姜緯:您喜歡怎樣的城市?
森山大道:整齊方正的城市里只有安寧、沉悶和無趣,雜亂而嬉皮的城市里卻有混沌和誘惑。那些景象的某個方面甚至與昔日所見的戰后記憶相連,令人懷念。比如相較于東京灣岸,我會選擇新宿;比起巴西利亞,布宜諾斯艾利斯更得我心,因為后者有可疑而危險的氣息,這樣的城市無疑是個性十足的地方。
姜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時,您會用多少時間來拍照?
森山大道:我幾乎從早上起來到晚上天色完全黑盡,都在外面游蕩拍照。這是我拍攝的方式,一直在路上,不停歇。

姜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拍攝的照片里,有不同于以前的氣息,您有了許多不易察覺但確實存在的溫情,不再那么橫沖直撞了。這對于您而言,是非常少見的。我感覺這和年齡或者說見識有關。
森山大道:我拍了數不清的照片,多得連我自己都驚訝。本質上,攝影只能是對現實表面的記錄。但對于我來說,照片是光和時間的化石,除了能勾起類似“鄉愁”的情緒、再現“當時”的記憶之外,還會在重新審視之下構成對現實新的認識、新的情感,從而形成新的記憶。光、時間和人生因而在攝影中獲得了循環。這些看法,在我年輕時當然不可能有。比如說我現在去看威廉·克萊因拍攝的照片,就不會像年輕時感到那么震撼了,現在我會用平靜的心態來看他的照片。
姜緯:眼前這本《布宜諾斯艾利斯》,選擇照片有什么具體標準嗎?
森山大道:其實我認為我拍攝的每一張照片都可以成為供發表的作品,每張都不錯。要說有選擇的話,這更多地取決于我當時的感覺和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