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淘

積雪草

混混沌沌地過了些時日，顏菲才想起給母親打電話。電話中，母親又一次把她和妹妹的聲音弄混了，問顏菲：“你是櫻子？”顏菲說：“不是。”母親笑了，說：“你們真的是越來越像了，怎么就那么像呢？”

顏菲愣怔了片刻，母親說的像，不是她們長得越來越像了，而是聲音越來越像，特別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時候，簡直難分彼此。

除了聲音，她們幾乎就再沒有像的地方了，櫻子身材窈窕，面若芙蓉，顏菲卻像一只土豆，長得有些對不起觀眾。櫻子和順溫婉，而顏菲像一個壞脾氣的女巫。櫻子書念得好，而顏菲上了初中以后理科再沒有及格。

總之，她們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了，很少有人說她們像，可是她們真的是姐妹。顏菲曾經(jīng)恨生活的不公，恨母親的偏心，偏偏把妹妹生就得如此優(yōu)秀，而把她打造成了一枚普通的果實。

八歲那年，顏菲和一群孩子日日在外面瘋。竹馬青杖，芒鞋如飛，他們摘人家房前的櫻桃，打人家屋后的杏子，戴著柳條編的花環(huán)到處跑。櫻子梳著兩只朝天辮，站在大麗花下苦苦哀求顏菲：“姐，帶我一起去玩吧！”顏菲轉(zhuǎn)過身看了她一眼，不屑地說：“不行，你跑不快會拖累我們的。”

櫻子不依不饒，揪住顏菲的衣襟不肯松手。顏菲假意說“好”，然后趁櫻子不備，把她的小鞋子丟在花壇里。櫻子淚流不止，小臉兒哭得花臉狼似的，到處找小鞋子。顏菲有些心軟了，可是禁不住那群玩伴兒朝自己丟眼色。她只好丟下櫻子，一溜煙跑了。

顏菲跑出去很遠(yuǎn)，回頭發(fā)現(xiàn)那個小人兒也在身后跑，可是終究跑不快，然后磕倒了。顏菲淚眼婆娑，倒在凌亂的腳步聲中和踏起的煙塵里。

十八歲那年，櫻子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學(xué)。假期回來，櫻子把顏菲小書架里的書丟到旁邊，然后把自己的書放進(jìn)去。顏菲下班回家，就和櫻子爭吵起來。

像兩只長刺的小刺猬，任何一個由頭都會成為她們吵架的借口。比如爭搶一條好看的裙子，比如爭搶一雙不怎么好看的涼鞋，比如爭搶一個小小的書架。凡此種種，結(jié)果不是目的，吵架才是理由。

那一次，櫻子哭得淚人一般，跑去向父母告狀。結(jié)果，櫻子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有些得意地?fù)P一下頭，說：“姐，爸媽叫你過去呢！”

不言而喻，父母把顏菲狠狠地批評了一頓。顏菲倔犟地?fù)P著頭，不肯認(rèn)錯，結(jié)果是父母不讓她吃晚飯，第二天也不讓她吃早飯、午飯。

櫻子背著父母偷了些食物給顏菲，她吃飽了，漸漸活泛過來，跑出去不肯回家，對櫻子不理不睬的。櫻子得意的神氣，沒幾天工夫就暗淡下去。

二十八歲那年，顏菲出嫁，櫻子跑前跑后，幫她選嫁衣，置嫁妝，忙得鼻尖上有了一層小小的汗珠。那一年，櫻子已是兩歲孩子的母親。櫻子比顏菲小，是妹妹。顏菲比櫻子大，是姐姐。就是姐姐又能怎樣？連嫁人這種事兒，顏菲也比不過櫻子。顏菲泄氣，這一生，她只怕都會落在櫻子的身后。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畢竟各人有各人的緣分，緣分來時擋不住。

懷孕、生子幾乎是每一個女人都無法逃避的過程，顏菲也是如此。顏菲生產(chǎn)時，意外難產(chǎn)，醫(yī)生問家屬，保大人還是孩子？醫(yī)生還沒有問完，櫻子就哭了，一臉的淚，插話說，當(dāng)然是保大人，還用問嗎？那一次，櫻子哭得稀里嘩啦，所有的淚都是為顏菲而流。

不知不覺間，光陰已老，歲月忽晚，驚回首，華年不再。這世間，除了父母之外，顏菲成了櫻子的主心骨。什么事情，櫻子都愛同她商量。

偶爾想起年少時的姐妹淘，顏菲的臉上堆滿了會心的笑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