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腸粉店

朱仲南

1

聽說老莫的腸粉店要結業了，搬遷了，街坊們依依不舍。近二十年了，早上六時到晚上十點，這里都可以吃到香噴噴的肉粥，可以吃到入口即酥的炸油條，可以吃到松軟但又有彈性的肉包子。更出眾的是那拉腸粉，那湯粉，一看那粉的顏色、光澤，你便如同嗅到米香，舒心暖胃的感覺馬上撲來，令周圍的居民、街坊很喜歡這充滿家鄉特色的腸粉店。唉，抱一塊磚頭抱久了也有余溫，有那氣息傳遞，何況是老莫這個好人開的腸粉店？！

一日清晨，街坊高佬遠來吃早餐了，這位做政府工的人一進店就問：“莫老板，聽說要搬店了，不經營了，扔下我們不管了？”

人一講開了話就多了，也不管什么修飾、鋪墊了。

老莫對高佬遠說：“嘿，我們這些50年代出生的人，風波特別多。生在解放年，長在饑荒年，讀書文盲年，分配下鄉年，結婚晚婚年，生育節育年。到了中年，想干點事又遇文憑年，求進步又碰上‘四化年，折騰來折騰去到了退休年。唉，不想干了，房東要加租，大土豪看上這店鋪了。”

高佬遠眼角有點濕潤了，動情地說：“莫老板，我是60年代初生人，算是年紀相仿的人。我雖然是干公務的，但家中有幾位大哥大姐，他們比你更苦，下鄉回城當了工人，現在工廠早已倒閉了，人下崗了。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我一想起罵什么‘猿的人就生氣，他們對國情、社情、家史、知其一不知其二，崇尚歪理和極端觀念。當年就是哥哥姐姐下鄉才換來我留城工作，才有了這職業，這是有代價的。就像你也有苦處，做腸粉的利潤低，房價高即帶來房租高，年三十晚碰到收租公，只能‘掏或者只好‘逃了。”

在旁一起喝粥的，吃粉的人一齊議論起來了，說以后早餐、中餐、甚至晚餐想吃點廣東味道的粥粉糕點都難了。高房價、高房租把這些特色小店消滅得差不多了，土豪們為了金錢，消滅傳統特色和飲食文化，已到了瘋狂的地步了。瞧，這方圓幾公里，將沒有一間腸粉店了。

這時，停車場的老板進來了，他聽見了高佬遠和眾街坊的對話，他提高了聲調說：“呵，嗬、哈，難舍難分了，熱戀啦，唱響十送紅軍的歌了！嘻嘻。”這位名叫單老板的人皮笑肉不笑開腔了。

2

街坊很討厭這個人，沒有一個人理睬他。他經營的停車場，用老百姓的話說，如舊社會的鴉片煙館，和舊社會的一些賭檔一樣，烏煙瘴氣。現在一個車位已升至40萬～50萬之間，月租在1500～2000元之間。停車場不管誰進來找人，送貨、送客回家，只要下車庫，不管你停幾秒鐘，一律收費5元人民幣。他還養了一批無業游民，流氓地痞，專為附近幾個停車場服務。一有什么事，這些人便開著幾輛摩托車，一律黑衣黑褲黑眼鏡，理一種雞冠頭，像黃山的天都峰一樣。這頭是兩邊剃得光光，頭頂有一撮毛的那種。這批人兇神惡煞的模樣，誰也得罪不起。他們上街打人，上網罵人，目中無人，一群土豪的打手。

老莫低聲下氣地問：“單老板，您要吃點什么？”一邊問一邊用手搓著圍裙，一付恭敬的樣子。干飲食的人都知道，不用怕李嘉誠，不怕廳局長，就怕流氓地痞，怕潑婦無賴。老莫清清楚楚記得，有一次怠慢了這單老板，他居然把一瓶桂林辣醬，一瓶油，一瓶生抽，一碗蔥花全部倒進一個膠袋里，說回去調味，揚長而去。這侮辱人的舉動，令所有在小店吃東西的人都看到了，沒有一個人敢支聲，如同看到了舊社會上海灘的青紅幫一樣。

單老板點了根香煙，說了：“嗬，站好最后一班崗吧。你以為是誰接替你呀？是我。你看，房東也來了，我出高價把這店頂下來了。”

老莫和眾人一看，果然看到房東站在一角，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單老板接著下單：“快，給我二十碗肉粥、二十份拉腸、二十份炒油條，二十碟菜心。等一會我的合伙人，伙計們要來認門，考察，在這吃早餐！”

老莫面有難色，低聲說：“單老板，先給這些孩子們做吧，他們要上學，他們父母要上班。您是來談生意的，讓一下吧。”老莫一邊說，一邊和伙計們忙開了。

單老板一看，厲聲喝道：“嗬！怪了，誰的生意大就做誰的生意，誰就是爹媽！怪不得你做了二十年還是小店主，圍一條裙天天做圣誕老人。其它一律停了，先做我的。你知道我趕走你要做什么項目？我做快餐，我要賣給那些有單位，沒飯堂的人，懂嗎？”尖嘴猴腮的單老板惡狠狠地說。

老莫和店鋪里的人都愣了，他們沒見過現實板的土豪，今天一嚎叫，大開眼界了。這些掘了第一桶金的人，這些在法律法規沒健全，在模糊地帶賺了錢的人，這些靠霸道、靠匪氣、靠送禮，心中沒國、沒法、沒德的人，終于露出他們的嘴臉。

老莫把圍裙一把扯了下來，對伙計說：“你們繼續為孩子做早餐，我今天不做圣誕老人了，要當史泰龍了。”他指著單老板說：“以為有幾個臭錢很厲害了？我今天一份都不給你搞，我倒想看看你這孫子又有什么新招！”

單老板氣急敗壞地拿起手機，低聲說了幾句，流露出得意的神態。相當快速，三輛摩托車呼嘯而至，三輛車不熄火，屁股對著店鋪，排氣管“突、突、突，”對著店里噴煙，六個黑衣、黑褲、黑臉的人一字型地站在了店的門口。

3

老莫一看，哈哈笑了。高佬遠和街坊從來沒見過老莫這么動人從容的笑臉。老莫說：“哎喲，終于看見別動隊了。臭錢幾個，爛仔一堆，橫行霸道，我和街坊忍了好久了。”說罷，老莫拿起灶臺上的一把鋼勺子，一折，鋼勺子馬上變成了一張彎弓。他又拿起捅爐子的鐵棍，一折，鐵棍變成一個圓圈。全部人都愣了，一片安靜，塵落有聲。

老莫說：“工具壞了，請幾位幫忙拉直吧，本店送你們每人一百萬元。”這一遞卻沒人敢接。

單老板和幾個爛仔一看，這場面，兩只眼直了，單老板感到褲襠有點濕了。

老莫隨手又拿起一團和好的面，扯出三塊拳頭大的，對著三輛摩托車的排氣管一揚手，三塊面團“哧”地打入了排氣管里，摩托車的聲音馬上變了。

六個爛仔從沒見過這架勢，一看到老莫灶臺還有正燒開的湯，還有明晃晃的家伙，想像不到老莫還會搞什么花式。于是“哇”一聲，推著摩托車飛似地逃竄了。

單老板感到不僅褲襠里濕了，而且感到腿也抖了。但他仍嘴巴強硬地說：“你走著瞧，我到處有熟人，我不會放過你。”

在一旁的高佬遠忍不住了，大聲說：“你這個無良老板侵害鄰里已久，與幾個什么部門，什么科的人勾結一齊，哄抬價位，霸占車場，打打殺殺，有種算上我，我也不怕你。盡管我知道我們隊伍里有被你買通的人。”

突然，小店鋪里的所有人放下碗筷，一齊用力鼓掌，人們喊到：“算上我們，我們也不怕。”

這時，站在一旁的房東表態了：“單老板，欺人切忌過分！莫師傅，這社會仍有凈土，我不租給他們了。我要和你續租10年！”話音一落，腸粉店又是一片歡騰。老莫急忙說：“謝謝房東了。我要趕快給孩子們煮粥蒸粉了，別耽誤他們上學。”說罷一邊擦汗一邊忙開了。

孩子們的家長大聲說：“不急，不急。即使真的遲到了，我們也不怨，孩子們今天上了人生難忘的一課。”

孩子們高興了，嘰嘰喳喳地嚷開了。有一男孩看到剛才那電視劇里才會出現的一幕，興奮地問：“大叔，你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氣呀，為什么可以把面飛進那管子里那么準啊？”

眾人一看，單老板已急急忙忙地溜了。大伙全部看著老莫，看他怎么回答孩子的問題。

老莫笑了笑，用開玩笑的口氣說：“打籃球有三分球，打足球有香蕉球。天天和面做包子、餃子的人，也有專門的手藝，你長大后揉面揉半年，你一手可以拔起一棵樹。哈、哈、哈。”

眾人一聽，似信非信。看著重新穿上了圍裙的老莫，充滿了欽佩的神情。

（葉志新薦自《信息時報》）

責編：天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