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酷吏，都是酷斃的節奏

陳事美

古代酷吏，也叫打黑英雄，專事抓捕、審訊，擅長嚴刑拷打、刑訊逼供。更通俗地說，酷吏是折磨人、殺人的合法職業打手，專治各種不服。酷吏只為上，甚至只聽皇帝一人使喚，成為皇帝召之即來的鷹犬，是皇帝看家護院，誅殺異己的殺手。酷吏可謂壞事做絕，但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酷吏之所以惡名恒久遠，筆者猜測，正是因為他們在錯誤的時間錯誤地折磨了一個大史學家——司馬遷。司馬遷在西漢酷吏杜周的折磨下，連男人最寶貴的東西都被整沒了，司馬遷不堪羞辱，以大作《史記·酷吏列傳》予以堅決還擊。從此，“酷吏”一詞永流傳。

酷吏施暴作惡，筆者以為，必有三個條件支持。一是圣旨或上級指令；二是可隨意使用嚴刑酷法；三是令人生畏的刑罰工具。筆者梳理發現，古代絕大部分酷吏均是公檢法系統的高官，或是軍官武將，因為他們才更能滿足以上三個條件。文官如司馬遷者，只能動動筆桿。而武將則不同，基本多是混不吝的狠角色。

公檢法系統盛產酷吏名不虛傳。各時代的諸多酷吏中，尤以漢唐明三朝最盛，在這些酷吏中，有一半多是出自公檢法系統。西漢的張湯為廷尉，專司刑獄，后又至御史大夫，專司監察百官之職。趙禹和杜周，都是張湯的爪牙。伊齊是張湯的晚輩，也是同僚中人。王溫舒主管地方，主職就是公安局長。再說唐朝，唐朝最為有名的酷吏來俊臣為御史中丞，專門彈劾百官。索元禮則直接管理監獄工作。明朝的都御史陳瑛、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也是同樣來自公檢法。而西漢的都尉周陽由、名將楊仆、關都尉寧成、中郎將郅都、執金吾尹賞等人則是典型的軍官武將，義縱則是地方長官兼軍事長官。只有減宣一人為純粹的地方長官。可以說，以上個個都是擺弄嚴刑酷法的高手，后來人們也管他們叫“擺酷”。

令人諷刺的是，公檢法本應遵循法度，依法辦案，但現實卻是執法犯法，屢興大獄，冤假錯案不斷，成為酷吏耍酷的熱土。酷吏一茬接一茬，可謂沒有最酷，只有更酷。

話說皮褲套棉褲，必定有緣故。酷吏的大行其道首先緣于皇帝對嚴刑酷法的酷愛。皇帝為維護其統治，必然施行一些特殊手段，尤其是對那些不聽話、看不順眼的臣子，或是對皇帝江山有威脅的武將進行殘酷打擊。這個需求足夠大，有需求必有市場，酷吏則應運而生。酷吏雖為皇帝干“臟活兒”，但畢竟有皇帝撐腰，才會有恃無恐、肆無忌憚。你會發現，皇帝的酷評才是酷吏甩開膀子為皇帝賣命的真諦。

當然，酷吏也不是那么好當的。一個酷吏想獲得皇帝酷評也必須具備“三酷”。一是必須內心殘酷，心狠手辣，不怕得罪人；二是辦事嚴酷，作風強硬，雷厲風行；三是酷似皇帝親人，成為皇帝近臣，深得皇帝信任。看看諸多酷吏的成長史就會明白，以上三個條件缺一不可。比如酷吏來俊臣，不僅人長得帥，而且殘暴無比，殺人如麻，就連同樣是酷吏的周興都被來俊臣給收拾了。女皇武則天對這個帥哥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各種酷評不斷，就差直接拿來當男寵了。

雖然都是酷吏，雖然都是給皇帝干“臟活兒”的，但百姓對他們則有截然不同的態度。因為一種酷吏只對權貴打黑，一種酷吏還對百姓下手。酷吏打黑權貴，百姓認為是狗咬狗，拍手稱快。酷吏打黑百姓，百姓深惡痛絕，痛罵酷吏狗娘養的。百姓便送給他們一個外號“酷狗”。

西漢的張湯是一個典型的打黑權貴的酷吏，專治各種謀反，在處理淮南、衡山、江都三王案件時，不畏強權，敢于窮追猛打，甚至為此和漢武帝發生爭執。漢武帝多次給張湯點贊，一路提拔，官至御史大夫，專司對百官的執法監察。東漢的周紜專門負責首都洛陽的公檢法，專門打黑皇親國戚、巨商富賈等各種利益集團。周紜強推新政，一時間官場上風清揚濁。但可惜沒有皇帝的保護，遭利益集團大力反撲，幸好利益集團做人有底線，周紜才得以保住老命。

以上酷吏走的是“高層路線”，還有些酷吏則愛走“基層路線”，專門禍害鄉里，無惡不作。明朝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深得明成祖朱棣的信任，惡癖不斷，甚至閹割數百兒童來服侍自己，同時全國選美，強占民女，可謂天怨人怒。

酷吏打黑對象有不同，各朝不同，酷吏特色還有不同。真正盛產酷吏的朝代基本集中在漢朝、唐朝、明朝。其中漢唐的酷吏與明朝的酷吏區別在于，漢唐的酷吏隨意性、偶然性比較強，完全視皇帝的某階段需求而定。比如武則天看誰不順眼，就叫來酷吏執行逮捕，下獄拷打。而明朝的酷吏全部制度化、常態化，設有專門的特務機構，如東廠、西廠、錦衣衛。明朝酷吏全天候制造恐怖，與明朝酷吏相比，漢唐的酷吏則有點“臨時工”的味道。

漢唐的酷吏也各有不同。漢朝的酷吏做人有底線，有忠君愛國愛民思想。漢朝的酷吏為人多正直，國家使命感、責任感非常強，同時，酷吏自己保持高度廉潔，不吃請、不貪污、不受賄，可謂身正影正。如酷吏張湯死后遺產還不到五百塊錢，王溫舒更慘，還不到五十。他們在民間的形象，非常高大上。相比之下，唐朝的酷吏就猥瑣很多。如酷吏來俊臣不僅手段下作，而且大肆賣官，甚至構陷清官。來俊臣對神探狄仁杰羅織罪名，欲除之后快，此事讓狄仁杰大為煩惱，又不敢得罪來俊臣，只好纏著元芳：“元芳，你怎么看？你怎么看？”

不管何種酷吏，其實都是皇帝手邊的抹布，用后便被棄。抹布開始還比較好看，時間一久，便污跡重重，只能丟棄到垃圾桶。縱觀古代的諸多酷吏命運，大多如此，不是被迫自殺就是被誅殺。兔死狗烹、卸磨殺驢的劇目不斷上演。歷史上，早已將酷吏的各種死法安排好。

一種是被迫自殺，如張湯、周陽由等。張湯敢于拿權貴開刀，剛猛異常，得罪人無數。身處是非間，怎能獨善其身？！于是張湯被政敵誣陷，一時間，外圍各種攻擊接踵而至。更絕的是，皇帝派張湯的好兄弟，同是酷吏的趙禹來審問張湯，好兄弟的翻臉讓張湯倍感凄涼，深陷絕望，只有自殺。

一種被皇帝誅殺，如來俊臣、郅都、陳瑛、紀綱等。來俊臣不僅濫殺無辜，而且生性殘忍，刑訊逼供的各種酷刑駭人聽聞，暴虐至極。僅《新唐書》記載，被來俊臣誅殺的高級官員就有千家之眾。武則天選擇另一個酷吏吉頊來結束來俊臣的生命。處斬于市，百姓爭食。

還有一種被政敵誅殺。如周興等。說起來周興還是少有的懂法酷吏，自幼就研習法律。受寵武則天后到處陷害忠良，誅殺數千人。周興喜歡將人放到壇子里，架火上用水煮，煮人酷刑人神共憤。最為諷刺的是，周興發明的酷刑差點被來俊臣用到自己身上。最后，雖然皇帝免死，但還是被政敵追殺致死。

應該說，任何一種酷吏都是對法治的踐踏，恐怖治國不可取。皇帝用酷吏，是鏟除異己，維護統治；皇帝殺酷吏，則是順應民心，政治清明。總之，皇帝坐收漁利，而酷吏們只能落個“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悲慘下場。

自作孽不可活，作惡終有索命人。酷吏酷吏，最終都是酷斃的節奏。

（摘自《上海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