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對朝的“刻意”外交

木春山

當伊原純一回到日本東京成田機場的時候，已經是5月29日。此前，他和同事們在萬里之外的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度過了緊張的3天。

同一天，宋日昊也從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回到了平壤，此時朝鮮中央通訊社正在播發《關于朝日政府間會談結果的新聞公報》——朝鮮同意就綁架日本人的歷史問題做“全面調查”，而日本則承諾看到朝鮮調查進展后，解除部分對朝鮮制裁。

這正是宋日昊和伊原純一努力的結果。

作為日本外務省亞洲太平洋局局長，58歲的伊原純一此前和朝鮮并沒有過太多接觸，只是2個月前曾在北京參加過一輪局長級談判。他最擅長的領域是對美外交，長期在大洋彼岸的洛杉磯工作和生活。回國后擔任的職務是外務省北美局局長，1年前才被調到亞太局。

比伊原純一大1歲的宋日昊則是對日外交的老手。他精通日語，和日本諸多議員關系不錯，并曾親手操辦了2002年小泉純一郎訪朝的聯絡事宜。從達成的協議上看，似乎朝鮮人作出了更大讓步。

于是，日本把這次談判所取得的成果，看作是外交上的一次小勝利。伊原純一的對口上司、日本公安委員長古屋圭司5月30日專門邀請記者、綁架問題受害者等召開了情況說明會。官房長官菅義偉更是毫不隱諱地說，首相安倍晉三存在訪問朝鮮的可能性。

而朝鮮在“綁架問題”上也展示出了少有的高調。6月初宋日昊罕見地接受了日本共同社的專訪，透露他和伊原純一會談時提到的朝鮮設立“特別調查委員會”一事，目前已經開始運作。

日朝關系突然間改善，讓全世界都有些錯愕。美國最大的網絡媒體《赫芬頓郵報》的一篇文章直接發問：那3天里他們到底談了些什么？

在很多媒體看來，日朝有關“綁架問題”的共識中值得注意的至少有2點，一是談判地點選擇在遠離東亞的北歐國家瑞典；二是談判期間日本和朝鮮的內外環境都頗為緊張。解答了這兩個問題，或許就能揭開日本與朝鮮走近的秘密。

朝鮮需要外交

所謂的“綁架問題”是上個世紀70-80年代，朝鮮特工潛入日本境內，綁架了數十名日本平民到朝鮮，強迫他們為朝鮮官方服務的歷史。在2002年以前朝鮮對此矢口否認，還反過來猛烈抨擊“日本軍國主義”造謠生事。然而2002年后，這一切突然有了轉機。

該年9月，時任日本首相的小泉純一郎一臉嚴肅地走下專機，久候在朝鮮平壤順安國際機場的朝鮮領導人金正日向他伸出了右手。日本和朝鮮的關系由此掀開了新的一頁。就是這次握手后，金正日親口向小泉承認朝鮮綁架日本人的事實，并“表示遺憾”，隨后朝方公開了相關資料。小泉結束訪朝回國后，有5名當初被綁架的日本人和他同機返回東京。2004年小泉二度訪朝，又有5名被綁架日本人一同回國。

然而與朝鮮宣稱“綁架問題”已經解決不同，日本官方和民間認為有更多被綁架的日本人生活在朝鮮，要求日本政府加大對朝施壓力度。

“綁架問題”成為了日朝發展關系的第一大問題，排在朝核問題和導彈威脅之前。這也成為日朝恢復正常邦交的三個前提條件。

此后兩國在多個國際場合就“綁架問題”和關系正常化進行多次接觸，立場難以彌合。日朝關系也一直躑躅不前。

朝鮮第一次與第二次核試驗“空窗期”的2008年，是六方會談進展比較順利的一個時期，朝鮮和西方國家此前迎來一波“建交潮”，國際環境大為改善。這些也潤滑了日朝“綁架問題”的解決。當年，雙方簽署了“合意文件”，都表示要保持接觸勢頭。朝鮮雖然沒有推翻“綁架問題已經解決”的立場，但從過去的強硬態度上有所后退，稱會繼續調查失蹤人員的下落。

金正恩時代，日朝試探性接觸的力度開始加大。2012年11月中旬雙方在蒙古首都烏蘭巴托舉行了4年來的首次局長級別磋商，此后朝鮮發射導彈與核試驗，導致日朝接觸中斷16個月；2014年3月雙方在北京晤面，繼續第二次局長級磋商。此時的日本已經“改朝換代”，民主黨政權讓位于自民黨的安倍。日本方面的代表也由杉山晉輔換成了伊原純一。

重開會談僅2個月后，雙方就宣布“綁架問題”達成了新協議。這個協議比2008年的“合意文件”更進一步，朝鮮幾乎完全推翻了此前在“綁架問題”上的立場，按照日本人的意志成立機構重新調查此事，并迅速開展工作。

是日本代表伊原純一運氣好么？當然不是。有媒體透露稱“朝鮮曾在會談時提到過向日本索要糧食和經濟援助”。而所謂在朝日本人的這樁歷史懸案，對金正恩時代的朝鮮而言，也已經沒有太多現實意義，相反還是一個不必要的負擔。

而伊原純一的“美國背景”或許也為日朝談判的成功起到了一些作用。6月10日伊原純一訪問美國，與美國六方會談代表戴維斯接觸，澄清日本在對朝關系中的立場，并希望美國認可日本可能取消對朝制裁。

“朝鮮需要在保持核實力的背景下，再次打開國際交往的大門。”《紐約時報》如此分析。“與日本人解決綁架問題，不僅不會損失核實力，還能展示友好與獲得經援。”

一點點進步都算成就

最近1年多來，朝鮮外部環境確實不太好。美朝都不肯在核問題上作出實質性讓步，導致六方會談中斷5年后依然沒有重開的跡象。朝鮮繼續以發射導彈與核試驗相威脅的“邊緣政策”似乎也失去了效用。

從金正恩2011年底獲得最高統治權至今，只有蒙古總統訪問過該國。而自去年5月崔龍海訪華，7月李源潮訪朝后近1年間，再無別國領導人到訪。

韓國駐華使館一位不具名的官員分析稱，一系列變化的背景是，東北亞的地緣政治格局目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日本和中韓因為領土和歷史問題，已經中斷了首腦往來；朝鮮和韓國的關系更是降到了數年來的冰點，甚至于朝鮮官方媒體公開辱罵樸槿惠。

2006年安倍晉三對中國的閃電式訪問，使得中日關系走出了小泉參拜靖國神社的陰霾。這是安倍第一任期內最重要的外交成績。

而在目前中日關系緊張的大背景下，安倍第二任期的外交突破很難再選擇中國，“主攻”朝鮮就成了題中之意，畢竟朝鮮是唯一一個東北亞地區與日本無邦交關系的國家，對朝關系哪怕只有一點點的進步，都能算作成就。

于是，解決“綁架問題”成了滿足日朝雙方利益的最大公約數。

“朝鮮的熟人”

近年來日朝外交逐漸熱絡是有著歷史軌跡的。民間外交打頭陣、政府外圍關系做疏通為兩國走近做了足夠的鋪墊。

2012年8月金正日的“御廚”藤本健二到訪平壤，并獲得金正恩接見。朝鮮人似乎忘了藤本的身份——他是從朝鮮逃出去的人，因出書報道金正日的大量腐化生活和朝鮮的貧窮落后一度被特工追殺。金正恩的不咎既往讓藤本痛哭流涕。當他再次出現在日本的時候，為朝鮮說了不少好話。

在日朝官方不便直接接觸的背景下，身為“民間人士”的藤本成了金正恩對日本示好的一支橄欖枝。日本方面順水推舟——藤本訪朝幾個月后，安倍的高級幕僚飯島勛突然只身一人出現在平壤順安國際機場。

飯島勛不僅是安倍的顧問，還曾兩次陪同小泉訪問朝鮮。到訪朝鮮后，飯島勛回國向官方“匯報工作”的同一天，安倍公開表示：一定要在任內解決“綁架問題”。

“安倍首相是朝鮮的熟人。”曾在中國駐外的一位日本外交官這么評價安倍與朝鮮的關系。在他看來，雖然中國和韓國對安倍比較反感，但是對朝鮮來說，安倍晉三成為日本首相，或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早在10多年前，小泉純一郎訪問朝鮮，陪同他腳前腳后走下飛機的人就是安倍晉三。據說小泉當時既有提攜這位得意門生的想法，也有安倍是被“綁架問題”困擾最多的山口縣議員的原因。

當年，安倍不僅全程記錄小泉訪朝的全過程，而且親自參與和見證了《日朝平壤宣言》的草擬和最終的定版。因而在談到“綁架問題”的時候，日本媒體就有了“歷史選擇了安倍”一說。

2006年安倍接替小泉擔任日本首相后，對內閣做了改組，最大的變化就是設立了“綁架問題擔當大臣”，這一職務由享有“二把手”權力的內閣官房長官兼任，可見安倍對此問題超乎尋常的重視。

此后至今，日本幾換首相，但每一屆政府都保留“綁架問題擔當大臣”的職位。現在，安倍開啟第二首相任期后，這一職務由國家公安委員長古屋圭司兼任。雖然公安委員長的職權小于官房長官，但作為安保問題的第一負責人，公安委員長對“綁架問題”的解決更專業對口。

在被問到是否會突訪朝鮮時，對著NHK攝像機的安倍說：“今后事態如何發展，現在判斷還為時尚早。必須沉住氣……”

“安倍首相一定會竭盡全力解決綁架問題。從內政而言，這也是聚攏自民黨人氣的好方法。”日本外交人士認為。

安倍的風格和小泉差不多，他們的個性也頗為符合朝鮮高層出其不意的外交方式，“如果幾個月后安倍真的出現在平壤，相信日本人也不會感到吃驚。”他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