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DP世界第一以后的中國

葛藝豪

（宏觀經濟研究機構佳富龍洲經濟咨詢公司執行董事，清華-布魯金斯公共政策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

中國即將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按照世界銀行最新的購買力預測，這一角色轉換最早將在今年年底發生。如果僅看市場匯率，也幾乎可以肯定，它將在2020年前發生。無論發生在哪個時間點，這都將是19世紀70年代美國超過英國成為“世界最大經濟體”以來，這一頭銜首次易主。

這一變化是預示著全球力量格局的根本調整，還只是一個不影響實際生活的統計數字而已？

縱觀歷史，中國再度崛起只是在其短期低迷后回到正軌的現象而已。在19世紀中期前一千多年的時間里，中國幾乎一直是世界最大經濟體，只有當時的印度帝國可以與之匹敵。那時的中國身處農業經濟時期，其人口遠多于世界各國。

在15世紀以前，中國一直是世界最大貿易國，也可能是世界技術創新的領袖。但是它的貿易與技術優勢在明清閉關鎖國之后迅速削弱。直到19世紀，生產率因工業化而大大提升之后，英國、美國以及其他歐洲國家的絕對經濟規模才相繼超過中國。20世紀80年代，中國正式開展工業化，在龐大人口的依托之下，中國重新拿回世界經濟第一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當然，經濟總量并非一切。中國雖然是一個龐大的經濟體，但是并不富裕。即使從世行對購買力的估計來看，中國的人均GDP還不足美國的四分之一（這是中國人口比美國多出四倍多的必然結果）。但這個數字依舊低估了兩國的生活水平差異。在美國，個人消費支出的經濟占比為三分之二，而中國僅為三分之一左右。過去二十年里，中國的經濟增長多數來自基礎設施建設，例如發電廠、道路、港口、鐵路以及電信網絡。如果能正確利用這類基礎設施，中國普通民眾的生活標準將會在未來迅速提升。但是如今，就平均個人消費支出來看，中國人均生活水平僅為美國的八分之一。

美國經濟也許即將退居世界第二，但是它在全球技術創新領域的領袖地位卻是不可動搖的。我們如今的生活對此有很多例證：因特網、社交媒體、智能手機以及網絡技術的廣泛應用實質上都是由美國發明的。過去半個世紀里，絕大部分對人類健康與壽命產生重大影響的醫學突破都是美國基礎與應用研究的成果。若非如此，也是由美國的盟友——歐洲與日本所開發的。

中國在以上領域的貢獻還很有限，僅僅是提供了一個高效而低成本的生產網絡，并幫助很多創意迅速轉換為全球市場中的平價產品。因此，中國更像一個平臺而非引擎——中國一半的出口以及四分之三以上的技術出口都是外資企業生產的。

此外，還需要考察中國在全球經濟管理機構的參與情況。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貿易組織，以及全球貿易與投資體系下的整套商業慣例都是在美國的主導之下建立、完善的，并且處于美國政治與軍事力量的監管之下。中國參與了其中的大部分組織，但是中國這名新成員在全球經濟博弈規則的設計中并沒有太多的話語權。而且，拋開單純的經濟規模而言，中國推進這類規則改革的能力還相對較弱。

所有一切都預示著，中國在再度成為世界最大經濟體以后，將面臨三大挑戰。第一大挑戰在于國內，即如何將GDP的大幅增長轉換為同等的全民福利。中國經濟政策的主要目標應該從追求GDP高增長轉向確保人民物質及精神福利的高速增長。

第二項挑戰在于創新。只有成為全球創新中心，中國才能成為真正的經濟領袖，而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大國。中國在2005年啟動的“自主創新”政策并未產生實際效果。而解決創新問題的更好的辦法則包括了很多因素，其中一個因素就在于增加對外國高技能勞動者的開放程度。如今中國每年向外國人發放的永久居住“綠卡”僅為600張，而美國每年發放100多萬張綠卡。此外，中國也需要厘清如何調和政府管控與網絡自由信息需求之間的關系，因為后者是現代創新的基本要素。

最后，中國領導人必須制定參與全球經濟機構活動的策略，最大程度地提升中國對議程設定的影響力。這涉及到一些新機構的創立，例如金磚銀行和上海合作組織。但是美國主導的全球經濟體系十分龐大、繁雜，也十分成功，不會輕易被其他機構所取代。因此，中國必須耐心地保持外交努力，以期在全球事務中獲取更強的話語權。這將是一個漫長而且艱辛的過程。但這對于一個即將成為世界最大經濟體，并且希望順理成章拿到全球領導權的國家來說，是不可逃避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