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一個受傷的詞

李鋯

雪落故鄉

失散。抽離

說不上決絕，但有著絕塵而去的美

其實我看到的只是一個虛無主義的背影

應該有一滴真切的淚

落在欲念的梅花上

喚作香雪海

你的眼神為什么如此哀婉

你帶走的只是一滴水

遞給我的卻是整個河流

這滾燙的花朵

在正月里的午后滴水成冰，為了忘卻

我可能需要用盡一生的力氣

在北方，冬天里只開這一種花

當她離群索居

所有的日子都是廢墟

故鄉是一個受傷的詞

只一念

天色就暗了下來

小 城

回得去也好，回不去也好

小城始終都是我的胎記，連激光也打不掉

除非把這塊肉割去

但它會留下傷口

傷口愈合了還會有疤痕

這真是個問題

我的秉性還在原地一圈一圈地打著轉兒

小城的江山卻每天都在脫胎換骨

這委婉的抗拒由來已久

我不能不更加怯懦

我不敢靠近這火爐

我只能依靠往事和夢囈給自己取暖

那些跟我一起烤火的人們曾經遞給我一根山芋

這燙手的道路始終通向無可預知的遠方

而我在這場一個人的戰爭里，常常自顧不暇

重陽于遼陽詩紀結婚紀念日

我自己信口選定的這個大喜日子

到今天，已經整整過去了十七個年頭

這意味著我和我的結發妻子已經

打發掉六千多個日夜

當年的喜氣早已經蕩然無存

日子越發平淡，索然無味

生了一個千金，搬了幾次家

爭吵，計較，猜忌，冷戰

甚或大打出手，鬧到離婚的邊緣

感謝女兒，已經出落成大姑娘的親親寶貝

十五年，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們

愛的結晶需要兩雙手的呵護

該有的歡樂，我們也曾擁有

生活的艱辛、苦惱、困頓、迷茫

我們一樣也沒有落下

這個被稱為老人節的結婚紀念日

現如今已很少被我們提起

但我們對那個晴空萬里的好日子刻骨銘心

就像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

秋風帶走了云彩也帶來了果實

一場秋雨一場涼，大雪小雪年復一年

二零一三年農歷九月九日

我依然義無反顧地走在奔波的路上

天氣預報說，北方各地明天將大幅降溫

望著他鄉晦暗不明的天空

我決定寫一首詩紀念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詩意將越來越少

寒冷的冬天，只有這個人屆中年的黃臉婆

才肯毫無顧忌地與我相擁著取暖

把剩下的每個日子和歲歲重陽

平靜而頹廢地過一天，算一天

我是如此容易輕信

正午的陽光給我一個短暫的笑臉

我就不由自主地燦爛起來

我就輕易地褪去棉衣，衣單影只地

走向一場簽名售書的儀式

我是如此容易輕信

輕信周日的馬路不會那么擁擠

輕信我會風馳電掣地抵達現場

輕信那一個接著一個催促的電話充滿善意

那些索然無味的垃圾時間，究竟

怎樣謀殺了我一個寶貴的下午

我不得不用全價買下幾本可有可無的書籍

成全新華書店里難得一見的書香

那初來乍到的暖意，什么時候

開始做鳥獸散？黃昏的偏北風用它

粗壯有力的大手襲擊了我

剛剛還因為輕信而微微潮紅的臉

春脖子到底有多長？

從乍暖到還寒，從秋凍到春捂

那些禁錮，凝結，拘謹，隱匿，晦暗

如鯁在喉，說出的也是語焉不詳

那說不出的，還要在幕后操縱著病體

就像一場航班失聯撲朔迷離，讓人寢食難安

看客是我們始終無法逃避的命運

春天轉瞬即逝，而輕信也絕非易事

在春天想起沈園

一想起沈園

東風就來了，春天就來了

桃花就來了

你就來了

在沈園

你是幽徑上迎面款步走來一位錦衣女子

在池中水榭低首蹙眉

你是我的親人，我的表妹

冤家的路有多窄

沈園的路就有多窄

放翁的心比那通幽的曲徑還窄

而日漸消瘦的你卻渾然不覺

那面粉墻寫滿了《釵頭鳳》

我已無處下筆

細雨和風一唱一和

宮墻柳的腰肢頃刻萎頓下去

想起那一年的沈園

我的心開始一層層斑駁起來

而對于那些沒來由的季節

我早已意興闌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