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聯邦檔案工作印象與啟示

趙 深 胡若筠 楊蘇青 賈 莉

（1.江蘇省檔案局，江蘇南京，210008；2.蘇州市檔案局，江蘇蘇州，215004）

應俄羅斯萊蒙諾索夫國立莫斯科大學邀請，2013年8、9月間，江蘇省檔案管理與技術培訓團一行23人赴俄羅斯聯邦學習交流。

1.俄羅斯聯邦檔案工作印象

通過培訓、考察和交流，經過深入分析和討論，我們總結出俄羅斯聯邦檔案工作有如下一些兩面性特點：

1.1 注重文化遺產保護但檔案事業經費投入不足

俄羅斯聯邦地跨歐亞兩洲，融合了東西方文化，僅圣彼得堡市就擁有近7000 處歷史文化設施。俄歷來重視保護、利用文化遺產，在莫斯科、圣彼得堡抬眼可見文物，移步可觸古跡，尤其是沙皇時代的宮殿、皇家花園等保護開發效果顯著。同時，俄還興建了許多博物館和文化館，積極開發文化遺產利用價值。2002年俄聯邦出臺文化遺產法，明確文化遺產是俄各族人民的精神財富，保護本國文物是聯邦和聯邦主體的責任，是俄聯邦權力機構的首要工作之一。

俄聯邦每年文化事業撥款的70%用于文化遺產保護，但用于檔案事業的偏低。2012年，僅投入4000 萬美元用于各級各類檔案館開展工作，檔案科研經費僅100 萬美元，以致整個檔案工作硬件設施落后，信息化程度滯后。為彌補經費的短缺，2004年聯邦政府允許檔案館從事諸如參觀服務、舉辦展覽、開發周邊產品，提供代查、復印、復制件，提供海外利用、翻譯服務等商業活動進行創收，這部份收入被政府視為財政撥款的一部分。

1.2 全社會檔案意識較強但檔案流失嚴重

在俄羅斯1000 多年的發展史中，俄羅斯歷任大公（國王）、沙皇都非常注重檔案資料的收集和保護，積累了大量的檔案文獻。1724年，彼得大帝親自下令建立俄羅斯海軍檔案館，目前該館保存了俄羅斯海軍從1696年建立至1940年的檔案120 萬件。葉卡捷琳娜二世時期，檔案管理更為系統，為俄羅斯檔案事業發展奠定了基礎。二戰后，蘇聯政府投入大量資金，收集檔案，進行現代化管理。近年俄羅斯聯邦也逐步加強對檔案的投入和管理。社會名人、專家、學者也有身后捐贈個人檔案的傳統，全社會檔案意識普遍較強。

俄羅斯的檔案資料在歷次戰爭中遭受了大的破壞。1812年俄法戰爭，克里姆林宮內大部分檔案被拿破侖軍隊燒毀；1917年十月革命至1922年蘇維埃政權建立期間，由于意識形態上的原因，俄帝國時期檔案損毀嚴重。整個蘇聯時期由于內部權力斗爭的原因，數量巨大的蘇共檔案文件被銷毀。也正是因為社會檔案意識較強，歷次戰爭期間流亡到海外的數百萬俄羅斯貴族，帶走了大量的檔案文件。蘇聯解體時，許多檔案被偷盜轉賣，一系列黨政資料流入到美、英、日，檔案資料再一次嚴重流失。

目前，俄聯邦正采用拍賣等形式逐漸收回一些流失在海外的重要檔案，很多俄羅斯人也積極向國家捐贈保存的檔案。

1.3 檔案管理體系健全但現代化管理手段滯后

俄聯邦不僅擁有行之有效的檔案管理體制，并在法律的層面，對檔案的管理做了全面細致的界定。1993年頒布《俄羅斯聯邦檔案全宗和檔案館法》，2004年俄羅斯聯邦總統普京簽署了《俄羅斯聯邦檔案事業法》。新法從結構和內容上對舊法進行了全面修改。修訂后的新法共9 章32 條，譯成中文約萬余字。尤其對俄羅斯檔案工作和檔案事業在市場經濟和私有化中出現的問題做出了具體規定，特別是對私人檔案所有權的轉移、國有和非國有組織機構調整過程中的檔案流向、人事文件的保管、檔案利用過程中公民隱私權保護等敏感問題作出了相關規定。同時，各聯邦主體和市政組織也在聯邦法律的框架下，頒布法律、法規，對屬于國家所有并位于本行政區域內的檔案文件進行保管、補充、統計和利用。

由于經費的原因，半數以上的檔案館未達到規定的安全措施，庫房空間不足，檔案工作現代化管理手段缺乏，檔案保管的硬件設施普遍滯后。如圣彼得堡市國家歷史中心檔案館，1936年建館時由一家當鋪改造而成，至今已有77年歷史。 保管 1723年至1917年十月革命前，圣彼得堡市城市建設、工業 、教育、文化等方面檔案，館藏18.75 萬份。其庫房內部設施也頗為陳舊，尤其是防火設施設備落后，只有幾只滅火器以及與警察局相連的警報器，一旦發生火災，后果不堪設想。

1.4 注重檔案的原始性和有效性但開放不足

檔案的本質屬性是原始性和記錄性的統一。俄羅斯各級檔案部門在檔案的整理過程中，特別注重保持檔案的原始性，不輕易對檔案進行再加工，尤其是不在檔案形式上予以改變，如不在原件上加蓋檔案章，或者將卷改為件。俄羅斯國家檔案館接待人員向我們展示的一本俄羅斯僑民1916年在哈爾濱生活的相冊，充分體現了這一特點。整理人員僅在原相冊外包上一張卷皮，標注上全宗號、檔號、年代號，沒有再做更多的標注或改變，最大限度地保存了檔案的原狀。

在檔案利用的有效性上，每卷檔案里都有歷次被調用的記錄，包括利用時間、利用者姓名、利用者是經何種方式達到利用目的的，這一點給我們的感觸很深，他們在保存歷史檔案的同時，也保存了檔案被利用的歷史，仿佛每本檔案都不是沉睡的而是鮮活的。這樣的登記便于檔案館根據檔案利用情況，進行深度研究和開發。

俄羅斯檔案的公開和利用力度可謂進展緩慢。到2005年，蘇共歷史檔案的開放數為1260 萬件，僅占總量的5%，并且相當數量檔案的開放是屬于政治的需要，而不是學術研究的需要。這說明盡管俄羅斯的檔案管理在法律形式上逐步與國際接軌，但由于長期形成的傳統觀念和意識形態的作用，以及政治斗爭的需要，那種把國家檔案文獻納入“公眾領域”的概念，在俄羅斯還很難一下子確立起來。

1.5 注重信息化共享平臺建設但進展緩慢

2002年由國家投資，俄聯邦檔案局自上而下，有序推進檔案數字化工作。為此，聯邦檔案局設有自動歸檔部門，負責建立國家級數字化平臺；分析自動檢索系統發展方向，建立數據庫；指導對國家檔案全宗所有文件進行數字化、統計及在互聯網上公布。并于2003年推出旨在規范國家檔案全宗數字化標準的包括檔案全宗管理、案卷管理和培訓的三方面內容的“檔案項目”。

圣彼得堡市國家歷史中心檔案館，在2008年與聯邦檔案館信息聯網共享；并于不久前建成官網，與圣彼得堡檔案委員會下屬的7 個專業檔案館共享網站群，實現聯網搜索。2012年是俄聯邦國家歷史年，俄設立了國家歷史查閱網站，將一些歷史檔案上網共享。

盡管俄聯邦致力于檔案的數字化建設，但該項工作進展緩慢。目前，俄聯邦15 個國家檔案館僅有10%的檔案完成數字化。圣彼得堡市國家歷史中心檔案館，檔案數字化率也只有10%，檔案數字化所占比例非常小。

1.6 檔案人員敬業精神強但待遇偏低

盡管俄聯邦對檔案工作的撥款每年都在上漲，但上漲幅度偏低。莫斯科大學卓婭·巴查洛娃教授介紹說，2012年俄聯邦在冊檔案人員1.6 萬名，工資待遇是俄全國平均工資的70%。由于待遇過低，檔案系統人才流失嚴重，全國缺崗3%，聯邦級檔案館缺崗更達到20%—30%。超半數的工作人員年齡在50 歲以上，退休返聘人員達41%，專業人員僅占從業人員的26%。盡管如此，檔案人員仍然對工作滿懷熱情，非常敬業。圣彼得堡市國家歷史中心檔案館的工作人員在經費缺乏、硬件設施不到位的情況下，定時巡視庫房安全狀況，監測溫濕度，以良好的工作習慣和高度的責任心，消除檔案硬件設施缺乏帶來的安全隱患。在參觀俄國家檔案館舉辦的二戰檔案展覽時，工作人員更是滿懷激情，慷慨激昂地為我們講訴檔案中反映的二戰時期的狀況。俄聯邦國家檔案館有90 歲高齡的檔案工作者仍在兢兢業業地踏實認真工作，這種敬業精神讓人深表敬佩。

2.俄羅斯聯邦檔案工作對我們的啟示

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的檔案工作借鑒了蘇聯模式，在管理體制上與俄羅斯一脈相承。經過數十年的光陰，兩國的檔案工作都有了適應各自國情的發展，尤其是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幾年來，檔案事業更是不斷創新、蓬勃發展。通過在俄羅斯的學習、考察，結合我們自身檔案工作的情況，在工作理念、方式方法、技術路徑等方面仍有頗多啟示。

2.1 注重頂層設計與資源共享，避免重復浪費

盡管經費短缺始終如影隨形地伴隨著俄羅斯檔案工作的發展，但俄聯邦國家檔案局充分發揮了其自上而下高度集中管理模式的優越性，在1995年發布了《俄羅斯聯邦檔案信息化發展綱要》和與之配套的《俄羅斯聯邦檔案信息化發展規劃》，對檔案信息化建設在國家層面給予了統一立項、規劃、設計，從而保證檔案信息服務，檔案電子化模式、規格、時間期限等的統一。他們在統一標準的基礎上，提供人才培訓，并組織和實施檔案信息化工作，盡管推進速度緩慢但信息完全兼容。目前，“俄羅斯檔案指南”已成為收錄10 萬個全宗、覆蓋全俄羅斯檔案館藏目錄信息的大型網絡數據庫，實現一站式查閱信息共享。2012年，國家檔案計劃（或項目）啟動，該計劃包括建立全國統一的電子檔案系統、數字化、安全保障體系，目標就是建立全世界唯一、全國統一的電子檔案系統。

就獨立的檔案館來說，俄國的信息化、數字化數量，現代化管理設備與手段大多無法與我們相比。但是，從資源共享的成果和投入經費所產生的效益來看，我們的工作還處在粗放型的各自為政的層面上，未完全發揮集中統一管理的優勢，不可避免地造成重復浪費、標準混亂、軟件混雜等問題。如同國家要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一樣，我們也需要轉變這樣的工作方式，呼吁和建議從檔案行政管理機構的頂層，設計和制定出長期、中期和短期檔案信息化工作的規劃和標準，并加以組織實施；在省級層面統一開發數字檔案館（室）一體化管理框架軟件系統，在全省推廣，并從大目錄數據平臺逐步向文件數據平臺、全省綜合大平臺方向發展。以較小的投入，產生最大的效益，實現檔案事業的可持續發展。

2.2 尊重檔案原始性，切實保護檔案安全

俄羅斯各檔案部門在檔案的整理過程中，尊重檔案形成的原始性，努力維持其原貌，根據檔案自然狀況或裝訂成卷，或直接裝盒。卷皮、裝具依檔案尺寸大小厚薄不一，有些甚至還是幾百年前進館時的，已被視為檔案有機組成的一部分。在我們的整理保管工作中，常會為了更好地保護檔案安全，不惜投入大量資金，為館藏檔案更換更先進、技術含量更高的卷皮、裝具等做法。科技在進步，新的裝具更符合檔案保護的要求，但切斷了檔案實體與社會、科技及檔案工作發展之間的聯系。兩種做法相較，究竟如何做才是保護檔案，才是在維護檔案的完整與安全，值得我們深思。

2.3 加強對非國家機構檔案管理，維護國家檔案完整

俄羅斯聯邦在1993年7月出臺的《俄羅斯聯邦檔案全宗和檔案館法》，將俄羅斯檔案全宗劃分為“國有”和“非國有”兩部分，這反映出國家對形成于非國有機構實施管理中的文件價值的認同。國有機構按法律要求移交檔案，非國有機構向國家檔案館移交檔案則建立在合同的基礎上。2004年《俄羅斯聯邦檔案事業法》通過后，不再根據所有制作為檔案的進館原則，而是根據這些文件是否具有“歷史價值”和是否屬于俄聯邦全宗的范疇來進行確定。

在我國由于歷史上重文輕商的傳統，檔案收集自古以來過分偏重于政府文件，導致國家檔案內容單一。1986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檔案法》，首次將“社會組織以及個人從事政治、軍事、經濟、科學、技術、文化、宗教等活動直接形成的對國家和社會有保存價值的各種文字、圖表、聲像等”納入檔案的范疇，為豐富檔案資源提供了法律依據。

但是仔細研究下來看，我國《檔案法》、《檔案法實施辦法》對此類檔案的管理語焉不詳，內容不具體、不細致，可操作性不強。因此，在實際工作中檔案行政管理機構對本行政區檔案工作的監督管理對象仍以國家機構為主，進館檔案也基本是政府文件。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社會組織及個人所產生的對國家和社會有保存價值的檔案比重一直在上升，而且會越來越多，這樣的管理方式不利于保護國家檔案的完整。

我們建議《檔案法》修訂時，加入國家檔案全宗概念和對非國有檔案的監管，從法律的高度維護國家檔案的完整。

2.4 加強專業人才培養，適應新形勢的挑戰

隨著檔案工作數字化、網絡化以及咨政、襄政深度和廣度擴大，檔案工作已不僅僅是收集和整理資料，檔案館實際上已經成為信息分析研究中心。迫切需要既精通計算機技術也精通檔案管理，以及既懂檔案管理又精通歷史特別是地方史的跨學科人才。目前的招錄機制決定了這樣的人才只能通過繼續教育來培養。

在這方面，俄羅斯的做法值得借鑒。為了滿足不同人員對業務提高的需求，高校、國家檔案局、聯邦主體檔案局都設有檔案業務提高中心，對在職檔案人員進行教育和培訓。培訓形式多種多樣，有1至2 天針對某一專題的實踐討論課，也有2 周左右的短期培訓班，還有為期1年的脫產提高班。

我們現在也很重視對檔案人員的繼續教育和培訓，與高校聯合舉辦短期培訓班、在職研修班，聘請專家學者舉辦專題講座。但我們所做的這些主要還停留在提高從業人員的業務素質層面，如何主動培養跨學科的專業學者還有所欠缺。我們是否可以嘗試與知名高校聯合，在省內選拔一些年輕檔案工作者，進行為期一年的計算機科學或歷史學加檔案學的脫產培訓，讓他們暫時脫離紛繁的工作事務，靜下心來認真學習，真正進行跨學科研究，引領他們成為檔案事業適應新形勢挑戰的中堅力量。

2.5 加強檔案研究分析，發揮檔案咨政襄政作用

俄檔案工作注重檔案的深度開發和研究。俄各級檔案館采用合作、自編等形式，依托館藏資料，研究、編輯出版相關著作，深度分析檔案資料，找出事物發展的規律性，形成報告，供各方參考。歷史上，檔案部門對酗酒造成人員傷亡及影響壽命的問題進行分析研究，提出禁酒建議，被尼古拉二世采納，一度效果顯著。2013年8月中俄邊境發生罕見洪災之前，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檔案館人員，根據館藏阿穆爾河（黑龍江上游）的水文資料和歷史記錄，已科學預測汛期發生罕見洪災概率很大，并提請當地政府做好防范，卻未被采納。在數量眾多的檔案中找出有用的信息，加以分析并得出科學的結論已屬不易，在關鍵時刻未被重視導致政府決策失誤，造成巨大損失，更是可惜。

這兩個正反事例啟示我們：在獲取信息空前方便的信息化、全球化時代，檔案館提供的信息已不像以前那樣容易被決策機構重視。這就要求我們對館藏檔案中的信息加以深度研究和深入分析，還要想盡一切辦法將研究成果傳播出去；既要利用網絡等公眾資源擴大檔案信息資源的影響力，還要與政府決策部門保持有效、暢通的溝通渠道，確保檔案信息資源為政府決策服務，造福人民。

正如莫斯科大學茲梅耶夫教授所說：全球化的進程勢不可擋，給檔案事業的發展帶來了新的挑戰。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要更好地發展檔案事業，首先要擴大對人才的培養，提升檔案事業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還要與各國開展廣泛的合作，吸收各種先進的管理模式，拓寬視野，開發出更多新的技術；擴大檔案館網絡，建設更多分類更明確的專業檔案館，加大檔案工作咨政、襄政的深度和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