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下的舞蹈（組詩）

阿毛

有 別

我已經在三千米的高度歌頌過晴空

和棉花堆

現在，我以三千米的深度歌頌寶藏

以提高八度的尖音歌頌沉睡的光芒

天與地有別，棉花堆與寶藏有別

你與我有別

上天騰云，入海捉鱉

別于中間

別于贊美，別于安魂

別于性別

樹蔭下的舞蹈

閃爍的光影

成為披在身上的蕾絲斗篷

她抱著風

肩上抖落鉆石和時光之灰

貓在石質經卷上

臥眠

鼾聲

成為她曼舞的鼓點

所有的面影，所有的腰肢

所有的足尖點出的盆地

長出天生麗質

和一簇簇閃電的利箭

從搖曳的光斑中

刺過來……

薄霧和細雨

一整天的薄霧和細雨

罩住了騷動不安的水滴

蕩漾的大眾——一群年輕的神

在旅行，在歡笑，在奔跑

低頭是人間——

鐵匠打出的鐵剪

剪斷新生兒的臍帶

神父誦出的祈禱

埋葬新逝者的棺木

抬頭并非天堂

是夜晚的屋宇

擠滿慌張的人群

痛苦寫出最美的詩句

一個拖著病體的游神

坐在火車上

車窗外的童年在追趕

一根細針在血管里，扎——痛啊！

愛吧，再不愛就來不及了！

而我一直愛自己——

愛自己痛苦時寫出的最美詩句

（秘密，不會被重復）

“所有的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享有盛名。”

戰栗像一陣穿堂風

速 度

沒有能追趕的詞句

速度，讓我們失去了

火車的汽笛聲、優雅

甚至靈魂

記憶中的藍色畫面

背影代替嘴唇說話

我的目光

跟隨鐵軌的延伸

聽任盛夏變成嚴冬

潔白的雪花變成刺目的玻璃碴

抒 懷

藍色天空

濺出它的水晶光線

微風有少女的羞怯

或酒紅

鳥兒于樹梢

以多聲部歌唱

我幸福的樣子——

閉上眼睛或佯裝不見

啊，春暖如斯！

可以不手舞足蹈

可以不保全玉

但要保全青枝上的花蕊和露滴

被 子

小區花園的椅子上曬著一床被子

白底上散著一組彩圖——

鏡前化妝的、窗前拉小提琴、玩電腦和手機的

路邊聊天的、騎單車的、遛狗的

……現代的清明上河圖

點綴著玫紅和青紫的印章

醒目如花園里的好看植物

——三角梅、彩葉鐵

像生活蓋著詩名

有時，被子也曬在它們身上

暴雨之后

巨響的雨簾和雨簾之中的

車水馬龍

泊在京劇院和流行視窗的

汪洋上大半天，傍晚上面的

油面、雨傘、涼鞋、被追攆的小攤

繽紛在暴雨之后的陽光下

有人帶著蒸騰的暑氣隱入地鐵

有人頂著濕漉漉的花瓣冒出地面

旋開的大擺裙

現出有胎記和刺青的胴體

不懼怕視頻、電子眼

閃電和月光

梧桐樹下的果汁管和下水道

將遲遲到來的夜晚慢慢飲盡

猛虎出籠

我的身體里沖出一只猛虎

在曠野上奔跑

你航拍

或花著眼睛在電視前看

那時你度過了虎狼之年

荷爾蒙衰退了

寫給你的情書

投入了廢棄的信箱里

……而今夜

你的猛虎回來了

流著淚

檢閱昔日的山頭

而有人舉槍

猛虎倒下

更多的猛虎

替你奔跑、愛戀、生育、衰老

曇華林

新世紀的陽春白雪被新世紀的下里巴人

包圍成桃花園

古箏、漢繡、陶藝的慢時光

在這里顧盼自憐、形影相吊

左邊拿鐵咖啡的特慢專遞（咖啡吧）

似沉睡的闌尾

右邊的胭脂路、糧道街

游蕩著煙火、脂粉和莽漢

中間飛跑的清潔環衛車

驚嚇了自拍（他拍）的后古典主義時光

你終于保留了你慢下來的影子

但曇華林只是曇華林的贗品

今日的寶通禪寺

敲木魚者——身心不空

藏著舊時衣裳里的俗物

聽任紅塵中人——滿腹牢騷

繼續頭疼、發燒，繼續咬牙、磨刀

佛光不在頭頂——在屋檐上

煙熏火燎，罩著抱佛腳的男女

無人騎坐白馬取經

亦無行者橫空出世，披祥云追隨

念經的婦人，如街邊歌女

唱的并非盤纏，而是黃粱

無聞鐘聲，但見手機震動

電視聒噪

——阿彌陀佛！佛光披拂！

洪山寶塔下

紫色外衣的菜苔頭頂黃色小花冠

被裹挾山下

紅塵有煙火之詩而無碧空之翅

吹往故鄉的風

沒有繁葉

風打過枯枝

有人

于曠野獨自踏雪

我注定是一個由北向南

將白霜吹成青絲的夢者

集結夾道的油菜花

滿耳的鳥鳴

和石頭一起記下這個愛者——

由北而來的風

率領一群落葉和幻影中的兒女

在你的膝下承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