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磊
(遼寧大學 法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6)
為權利而斗爭,是魯道夫·馮·耶林《為權利而斗爭》一書的核心觀點。他斷言,斗爭是法的生命,和平是法的目標,斗爭趨向和平,斗爭實現法的發展。[1]然而,21 世紀的今天相比19 世紀發生了耶林不可想象的變化,他的經典理論也需后人進一步反思、繼承和發展。
法律是正義文字的表述抑或形諸文字的恐怖;它有正義和非正義之分,即有良法與惡法之別。 那么,面對有效的惡法,國民可否以及如何挑戰法律? 近代資產階級用拳頭、寶劍和火炮從封建地主階級手中流血奪回本屬于自己的權利的暴力斗爭形式早已被拋棄,取而代之的是國民的反抗權,其顯著特征之一就是非暴力。
阿圖爾·考夫曼將國民反抗權分為不法國家內的反抗權與法治國家內的人民不服從。和耶林激進的斗爭不同,反抗權以補充性為要件,且反抗者要因破壞制定法而接受行為的法律后果。 其中,不法國家的反抗權可能是武力的, 但須以國家當權者極度濫用國家公權力為前提;而法治國家原則上只有服從,例外情形才會存在人民不服從,而這種法治國家內的人民不服從以公開、非武力、依據良知為特征。[2]
從耶林到考夫曼,為了權力,從積極斗爭到處于補助地位的反抗;從不法國家到法治國家,反抗權的內容從相對的非暴力到絕對的非暴力,這是社會文明的進步。 法治的進步使得爭取權利的方式在不斷變革,這是一個法治提升與國民因忠實于法律而妥協的漫長過程。 從這里,也就折射出了為權利而妥協的前瞻性的重大意義。 這里的隨著法治水平的不斷提高而需要國民反抗的程度越來越低的妥協顯然不是指消極的避讓,而是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
為權利而妥協有其豐富內涵。權利是目的,妥協是手段,是要通過妥協的途徑獲取權利;為權利而斗爭和為權利而妥協有著一致的最高目標——權利, 只是二者達至這一目的的路徑不同——一為斗爭,一為妥協。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為權利而妥協中的“權利”的“利”不是力量的“力”,國民從來都不應為“權力”而妥協,一個無需過多言說的道理是,天賦人權,人民主權;國民沒有理由為本來就屬于自己的東西而苦苦哀求!
更深入一層,應當將為權利而妥協提升為和民主、法治等一樣的法的理念,而不僅僅將妥協看作是手段和方式。德沃金主張,規則的不同是對立性的,原則的不同是競爭性的;這種相對和諧的法律現象,使得實踐者能得出唯一正確的答案。 這種理論與為權利而斗爭相契合。 批判法學派則認為,規則和原則都處在各自的對立、沖突環境中,而這種矛盾的、充滿緊張關系的不和諧又是法律的中心現象,卻非邊緣現象,就讓實踐者不能得到唯一正確的答案。 此種理論與為權利而妥協相暗合。
在法律帝國內,若主張和諧是法律現象的中心,充滿沖突的緊張關系是法律現象的邊緣,則“為權利而斗爭”處于原則的地位,“為權利而妥協”便是例外;反之,若主張沖突是法律現象的核心,和諧狀態是法律現象的邊沿,則“為權利而妥協”是原則,“為權利而斗爭”是例外。換言之,法律現象越是和諧,越是需要為權利而斗爭;反之,法律現象越是沖突,越是需要為權利而妥協。
我國的法治水平還尚待提高,即使是法治發達的西方國家,距離完美的法治還存在鞭長莫及的距離。 在我國的低水平的法治現狀下,為權利而斗爭,還有存在的余地。當然,這里的斗爭和前述的反抗權相類似,而不是耶林意義上的暴力。
在生活事實中,當權力和權利對抗(敵對、排斥)時,為權利而斗爭,以保障權利不受權力侵害而得以享有;當權利和權利沖突(在同一主體矛盾的存在)時,為權利而妥協,以求福利最大化。后者如,人行道上的綠燈正亮,交警不讓過,需為權利而斗爭;人行道上的紅燈亮時,需為權利而妥協,不去過馬路,因為在此場合下,行動自由和人身安全出現了沖突,此時你選擇了人身安全,這屬于“權利內部排他性的理性選擇”。 換言之,為權利而斗爭是權利的外部關系的處理原則;為權利而妥協是權利的內部關系的處理原則。
由此,將上述橫向關系進行跨越式推論,可在縱向關系上得出以下結論:在初級法治國,“為權利而斗爭”處于主導;在高級法治國,“為權利而妥協”位于統領。 在中國當下,自然始終以“為權利而斗爭”為主,當且僅當權利與權利內部沖突時,方有“為權利而妥協”。
考夫曼的風險社會理論與貝克的風險社會概念不同,考夫曼的風險社會是民主、法治、多元的社會,而寬容是這個多元風險社會中的一項重要美德。 因為寬容,所以多元并存,而多元是民主的本質,國民因民主而愿意信仰體現自己意志的法律,從而達到法治。妥協,雖不完全是寬容理念,但卻與寬容在內容上存在著交叉。 妥協,尤其體現了平等、自由、開放的協商過程,與哈貝馬斯的商談理論有內在的契合之處。 因而,妥協的前提是存在協商,當然法治意義上的妥協要求平等、自由的協商,而協商體現了民主,民主則意味著多元,多元并存的社會將是人權得到充分彰顯的高水平的法治社會。
[1][德]魯道夫·馮·耶林.為權利而斗爭[M].胡寶海,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4.
[2][德]阿圖爾·考夫曼.法律哲學[M].劉幸義,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