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言丁佛言

孔祥東

我有半幅丁佛言的金丈對聯，6尺對開，購于藝術品市場火爆前，價極廉，三位數。原不識其文，也不知其妙，在一家古舊書店，好友以肘觸我，心領神會，于是買下。后得臺灣商務版《民國書畫家匯傳》，介紹詳盡：名世嶧，一字松游，號邁鈍，山東黃縣人，清光緒四年生，民國十九年卒，年五十三歲。日本政法大學畢業。工書，能文，是政客而兼書家。清末民初，以擅寫金文而享盛名者，前有吳大徽，后為丁佛言。丁與金永炎、哈漢章、黎澎合稱黎元洪總統府四大金剛。歷任國會議員、山東法政學堂教習、北京亞細亞報主筆、中華雜志主筆、黎元洪總統府秘書長，著有《說丈古籀補補》。

如此書家，如我等淺薄不識者眾。雖然買下了，卻仍然不識其文。見對聯上朱砂方格兩邊還有兩行朱砂劃定的空白長條，想到請一位當代書家題上釋文或配個上聯，不就有意趣又完美了？于是托人找到沙曼翁先生，很慶幸，如果丁佛言的金文是高山流水，那么沙曼翁先生足可以稱知音。旋即，獨聯上首被小行書題滿，真乃又生新輝：“晚清以降，能識籀篆、善四體書、復通鄦學者，實不多見，清末能篆允稱大家者當推鄧完白、吳愙齋、吳攘翁、楊沂孫、吳昌碩等。此外當有丁世嶧，字佛言，晚號邁鈍，別號松游庵主，還倉室主。丁先生以字行，其書四體皆工，尤精籀篆，兼通古文字學，擅篆刻，惜不為人所知。今者孔君祥東出示丁先生所書古金文聯，惜上聯已失，下聯文曰：作彼羅匡用盛稻梁。×皮假為彼，×旅字與羅盧聲母相同，以同聲假借為羅，×即匡字。戊寅夏日，曼翁識，年八十三。”經沙曼翁老先生題，我也枉耽識此獨聯之榮。

后對民國書畫家有了較多了解，又知丁氏其人曾參加倒袁運動，離開政界后，任教國民大學。1921年應易孺之邀參加冰社活動，并錄會員古玩藏品文字成《金文璽丈陶文》。1923年回故里研究古文字學，在吳大徽《說丈古籀補》基礎上，精考細訂，尤于出土陶文詳加溯源審校，寫成《說文古籀補補》。丁氏一生喜收藏鑒定，涉獵甚廣，著述頗豐。由王獻唐編成《黃縣丁佛言先生遺著目錄》收在《那羅延室雜著》中。丁氏學政法，以從政，政不通又為文，文不逮，以治鼎彝文字遁隱。“作彼羅匡用盛稻梁”，似消極無奈，而又有謀求實用的精神，于是以己淺悟，配一上聯“學此篆籀以斷殷商”。想再找一位如沙曼翁者將獨聯下首空白寫滿，卻終為缺憾。

隨著前輩能稱大家者相繼去世，放眼望去，我不知還能找到誰？他需通古文字又稱書家者。或我寡聞有不識者，或我識者有能為之，而不便相求是因為他們的潤格都遠遠超過丁佛言的價格。這也是當代收藏不好玩的地方，凡是書畫除了投資增值，沒有人講玩味，講意趣。書畫家都自我標榜得獎、地位和賣多少錢。當今成堆的書法家，不知有幾人能及沙曼翁，更有幾人能及丁佛言？

民國乃亂世，亂世出英雄，因而此后的百年間，頗多真正的丈人被蕓蕓政治人物所淹。丁佛言雖早逝，說不定哪天誰發現了丁氏的學問尤可用，終會成為拂去塵埃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