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

李培智

88歲的岳父不能下田勞作了，然而老人的心中卻始終放不下操勞了一輩子的土地。于是岳父在他的小院里創造了一個微型田野。

說是小院，其實也不算小，我估計，足有200平方米。老人在小院里種了玉米、高粱、豌豆、韭菜，還栽了一棵梧桐樹，一棵棗樹。小院中間有一口水井，安裝了壓水機。按動壓水機上的木棍，便可流出清亮的井水。

仲夏時節，小院子里的莊稼、蔬菜、樹木長得欣欣向榮。玉米吐著金燦燦的纓子，高粱舉著淡綠色的穗子，豌豆結著飽滿的夾子。韭菜割過四五天的樣子，葉子嫩得如水。梧桐樹和棗樹綠蔭如織。

我欣喜地蹲下來撫摸韭菜。韭菜里突然蹦出一只長扁擔螞蚱。螞蚱渾身翠綠，眼睛亮如水晶，觸須宛如淡紅色的絲線。漂亮極了。我伸手去捉，螞蚱展開絲綢般的翅膀飛了。我轉身去撫摸豌豆。豌豆夾鼓鼓的，十分飽滿。我捏了一個，又捏了一個。還想捏下去，然而松了手，我害怕捏得不長了。我站起來撫摸玉米，撫摸高粱，撫摸棗樹，撫摸梧桐樹，還想撫摸梧桐樹上鳥巢。

岳父說，鳥巢里住著一對斑鳩夫妻，它們在這里已經住了四個年頭了。眼下它們正在孵蛋。斑鳩夫妻半天換一次班，十分準時?，F在中午了，換班時間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但見一只斑鳩從南邊飛來，落在梧桐樹上，咕咕地叫了兩聲，巢里的斑鳩飛出來，它立即鉆了進去。

岳父又說，這對斑鳩夫妻每年都抱三四窩兒女。

突然有一只喜鵲，從南邊朝著梧桐樹飛來。剛才飛出來的斑鳩緊跟其后沖過來。喜鵲立刻飛走了。我說，喜鵲想干啥？岳父說，喜鵲想啄食斑鳩蛋。我說，喜鵲好強盜?。≡栏感α?。

除了梧桐上的斑鳩，北屋里還住著兩窩燕子，大門底下還住著十幾窩麻雀。小院里天天上演著鳥雀大戲。清晨和傍晚，岳父搬一把椅子坐在小院里，靜靜地欣賞這臺熱鬧的大戲。岳父說，院子里有了鳥雀，家才有靈性。岳父心中對鳥雀充滿了深厚情感！

麻雀很喧鬧，整日里無休無止地吵嘴打架。它們時常從樹上，房頂上打到地上，再從地上打到樹上和房頂上。在井邊飲水，把屎拉到水里，一點修養也沒有。我十分厭煩麻雀。墻根下有一塊木板，我順手拿過來，啪的一聲蓋在木盆上。過了一會兒，麻雀們打鬧得口干舌燥，轟的一聲落下來飲水，站在木盆邊，左看右瞧，上躥下跳，急得團團亂轉，就是喝不到水。我得意地開懷大笑。岳父看到了，過去把木板拿開，說，這井水不光是咱人的，也是鳥雀的。我羞愧得一時無言。

太陽落下村莊和田野。遼闊的天空鋪滿淡紫色的晚霞。

岳父把井口邊的木盆清洗一遍，按動木棍，嘩啦嘩啦地壓滿一盆清亮的新水。斑鳩落下來，燕子落下來，麻雀落下來，鳥雀們一起擁擠在木盆邊暢飲起來。在一陣陣“唆——唆”的飲水聲里，岳父臉上的皺紋變成了盛開的菊花。

我悄悄地摸出相機，按下快門。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