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建檔工作的學科關系與協同機制探析*

趙生輝

（西藏民族學院管理學院，陜西咸陽，712082）

我國語言資源極為豐富，境內現有五大語系的129 種語言。作為國家通用語言的漢語源遠流長、分布廣泛，使用人口眾多，漢語方言的種類和數量極其豐富，一般可以分為北方、吳、湘、贛、閩北、閩南、粵等方言區，各方言區內部的典型方言不勝枚舉。少數民族語言當中的絕大多數也存在因地域的不同而出現的語音差異化現象，如壯族、侗語、土族語、哈薩克語有2 種方言，藏語、苗語、蒙古語、維吾爾語、佤語有3 種方言，黎語有5 種方言，彝語、朝鮮語有6種方言［1］。

近年來，隨著方言成為弱勢語言趨勢的不斷加劇，越來越多的機構已經認識到通過建立數字化檔案方式進行方言保護的重要性，一些地區的語言文字工作機構、檔案管理機構在各自業務范圍內開展了方言建檔方面的實踐探索。然而，由于方言建檔工作本身的復雜性，兩類機構對這項工作學科屬性的認識還沒有達成共識，存在著學科關系不清、協作程度不夠、任務交叉重復等問題。因此，從方言建檔工作理論基礎的角度剖析兩類支持性學科之間的關聯互動關系，明確各相關學科的職責定位，構建跨學科相互協作的工作機制，是保證這項工作科學性和可持續性的重要舉措。

1.方言建檔工作的兩種學科視角

方言建檔是一項涉及多學科知識的復合性工作，根據我國學者和相關部門對這項工作學科屬性的認識，我們可以大致將其分為語料開發和語言記錄兩種不同的學科視角。

第一，語料（Language Corpus）開發視角下的方言建檔工作。由于語言建檔與語言學研究的密不可分性，目前語言檔案領域絕大多數的研究都是語言學領域的學者或研究機構從語料開發的視角推動的。該視角認為語言檔案建設的主要目標是為語言學科學研究提供基礎語料，因而側重于在語言學理論和知識指導下按照語言學規則有選擇、有目的地采集和整理語料資源。在實踐領域，我國的臺灣地區很早就已經創建了一系列語言的數位典藏庫，如閩客語數位典藏庫，南島語數位典藏庫等等［2］。1997年4月，中央民族大學語言學系、電教中心和香港中國語文學會聯合錄制的“中國少數民族語言音檔”制作完成，它包括音系錄像和詞匯錄音兩部分內容［3］。暨南大學文學院的范俊軍教授就少數民族語言瀕危語言有聲語檔建設問題發表多篇研究成果，主持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瀕危語言有聲語檔建設的理論體系、實踐規程與技術準則研究”［4］。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黃行研究員主持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瀕危少數民族語言語音數據庫及聲學分析”。2008年，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啟動了“中國語言資源有聲數據庫建設”項目，調查收集當代漢語方言、少數民族語言和帶有地方特色的普通話的實態、有聲語料，并進行科學整理、加工和有效保存，這是一項具有深遠意義的國家重大語言文字工程。2010年，云南省開始實施“云南少數民族語言文字資源數據庫”建設項目，旨在加強民族語言文字規范化、標準化和信息化建設的同時，記錄、搶救和保護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字［4］。

第二，語言記錄（Language Documenting）視角下的方言建檔工作。持語言記錄視角的研究者主要是來自檔案管理領域，從檔案學專業背景看待方言建檔工作，認為方言本身屬于社會記憶的組成部分，方言檔案建設的主要目標在于全方位記錄語言現象而不是用語言學知識去解構和解釋語言現象。浙江省檔案局從2011年開始率先進行方言語音檔案建設工作的試點，下發了《浙江省檔案局關于開展浙江方言語音檔案建檔工作的通知》（浙檔發［2011］18號），通過對浙江方言的語音、詞匯、語法以及由此延伸的說唱、語音故事、民間歌謠、戲曲等的整理建檔，建立內容完備、體系健全的浙江方言語音檔案資料庫，使浙江方言得到有效系統的記錄傳承。該項工作分四個步驟進行：第一，開展普查。省檔案局組織對各市、縣（市、區）檔案部門相關人員進行專業操作知識培訓，后由各市、縣（市、區）檔案局組織開展地方方言資源普查；第二，制定文本。征集選定當地最地道、最老派、最正宗的方言語音發音人，會同語言專家對當地方言的語音、詞匯、語法等內容進行整理，制定由400至500個左右當地方言常用詞匯、語句和語法組成的自選文本；第三，制作音檔。選定最具代表性的方言語音發音人（不少于2人），根據省檔案局統一的規定文本要求，結合自選文本內容錄制語音，并可同時錄制視頻（視頻標準不作要求）。對錄制語音標注國際音標；第四，整理歸檔。各市、縣（市、區）檔案部門對地方方言音檔、文本進行整理歸檔。各地將具代表性的方言音檔匯交省檔案局，由省檔案局組織專家進行評估論證，對最具代表性的浙江方言，由省檔案館存檔［5］。目前，這項工作已經在浙江全省順利開展，浙江地方特色方言數字化語音檔案體系初步建立，獲得國內外媒體的廣泛關注和高度贊譽。

上述兩種視角分別反映了語言學、檔案學兩個學科對方言建檔這一問題的認識，以各自學科的基礎理論為支撐，都具一定的科學性與合理性，也都存在各自的不足之處。例如，從語言學視角出發理解方言建檔問題具有語言學知識的支撐這一天然優勢，能夠設計較為細致的語言檔案構成體系，卻由于對檔案學理論和方法的不了解，無法有效保障語言檔案的數據質量，無法有效滿足長期安全保存和共享需求，存在無法順利讀取的風險。同時，在現有語言學知識指導下進行語言檔案建設，也存在因為“先入為主”而不利于發現新規律、新現象的可能性。與之相對，從檔案學視角出發理解方言建檔問題的優點在于語言檔案采集和保存處于系統、規范的控制之下，產生的語言檔案在真實性、完整性、可讀性等多個方面都可以得到保證，其缺點是檔案管理機構對方言語言學知識的積累相對較少，對方言檔案未來的利用需求沒有深刻的認識，會影響到方言檔案內容選擇和質量控制。因此，從方言建檔工作的學科關系出發，構建方言檔案跨學科協同建設機制就顯得尤為重要。

2.方言建檔的理論框架與學科關系剖析

為了更好地分析方言建檔工作兩大支撐學科之間的關系，根據方言檔案的生命周期和層次支撐原理，構建方言建檔的理論框架如圖1所示。其中，方言建檔工作被分為“方言建檔”和“方言檔案利用”兩個階段，方言建檔的過程實際上就是記錄和反映語言現象并將其轉換為語言檔案，方言檔案利用則是從多個角度實現方言檔案的社會價值。

圖1 方言建檔的理論框架

圖1 當中，按照語言本體涉及的層面，將其劃分為發音人、語音兩個核心要素，與之相關的語匯、語法、語義、語用等信息是蘊含在語音當中的，現有的語言學知識只是對語音信息所隱含知識的部分反映。方言建檔是將發音人信息、錄制的語音信息和對應的文字或標音符號進行歸檔保存的過程。根據層次支撐原理，數字化的方言檔案可以劃分為介質層、編碼層、數據層、語言層、記憶層、文化層共6 個層面，底層支撐上層，上層依靠下層，構成一個逐層支撐的層次結構框架。其中，介質層是指語言檔案必須依附的物理載體，例如保存數字檔案的磁性材料或光電材料；編碼層是指信息在介質上的存儲方式，如使用1和0 構成的字符串序列；數據層是指信息按照一定的邏輯結構保存和管理方式，例如信息元數據的結構等等；語言層是指數據所對應的語言的表達方式和邏輯關系；記憶層是指語言所表達的事物和內容；文化層是指所表達的內容對社會的整體價值和意義。方言檔案的利用主要有語言學科學研究、事件檢索與利用、文化信息檢索與利用三個方面。方言檔案經過語料轉換以后成為支持語言學研究的基礎資料，通過語料發現語言所蘊含的語音、文字、語法、語義、語用等方面的規律和知識。如果在方言檔案采集過程中，再將方言口述歷史（Oral History）與方言檔案結合起來，則檔案當中所記述的事件也可以作為重要的參考資源。如果將方言檔案看作是文化信息資源的一類，則需要滿足從多個角度進行的文化信息檢索需求。

從圖1 的理論框架不難看出，方言建檔工作語言學視角和檔案學視角的主要區別在于語言學知識在檔案建設過程中參與程度和發揮作用的時間點不同。語言學視角下的方言檔案在采集之前就要考慮到語音、語義、語法、語用等語言學研究的需求，整個檔案建設過程具有明確目的和特定服務對象，以為語言學科學研究提供基礎語料為目標，語言檔案建設與語料開發合二為一，語言檔案可以直接作為原始語料直接使用。檔案學視角下的方言檔案建設在初期只需要少量語言學知識，側重于語言現象本身的全面記錄，其服務對象具有廣泛性，對語言檔案的深度語言學分析在轉換為語料之后進行。除了為語言學研究提供語料來源之外，語言檔案的利用途徑是多方面的，人類學、文學、藝術學、文化學等學科的研究人員也可能從語言檔案當中找到有用的資料。

盡管語料本身也具有部分檔案屬性，為了更好地處理語言學和檔案學在語言檔案建設過程中的關系，必須將“語料”與“語言檔案”兩者嚴格區分開來。“語料”是語言實際使用過程中真實出現過的語言材料；“檔案”是人類社會運行過程中直接產生的具有保存價值的原始記錄。兩者都具有真實性特征，都必須是某一語言的使用者真實說過的語言信息，都要經過分類整理后長期保存，在特定情況下可以相互轉換。但是，“語料”開發的目的是支持語言學研究，按照語言學知識原則進行組織的。“檔案”建設的目的是實現對語言現象的全方位記錄，需要考慮多學科的綜合性利用需求，按照檔案學知識原則進行組織。

綜上所述，語言學和檔案學是方言建檔工作的兩大基礎學科，兩者共同參與方言檔案建設的全過程。從嚴格的定義來看，從語言學視角進行的絕大多數方言建檔工作實際上屬于方言語料開發，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方言檔案建設。從檔案學視角來看，方言建檔工作的核心任務是完成對語言現象的全方位記錄，滿足多學科、多用途的利用需求。此外，語言學知識可以為語言檔案初期規劃提供指導，而語言檔案本身也是語料的重要來源，經過加工和轉換就可以滿足語言學研究的需要。

3.方言建檔工作跨學科協同機制的構建

為了理順方言建檔工作當中的語言文字工作機構和檔案管理機構之間的關系，確保方言建檔工作的科學性和一致性，對我國方言建檔工作跨學科協同機制的建立建議如下：

第一，明確檔案管理機構在方言建檔工作中職能定位。目前我國方言檔案建設主要由各級語言文字工作機構負責推動，項目的目標大多是建立語料庫或者語言資源庫，對數據長期可靠保存方面的需求考慮不夠。而公共檔案管理機構主要收集和保存各類機關單位的公文和重要資料，對方言檔案的采集和保存方面的職能還沒有明確的制度規定。建議制定語言檔案方面的政策法規，明確公共檔案管理機構在語言建檔工作中的職責范圍

第二，建立檔案管理機構、語言文字工作機構的協同工作機制。具體而言，在語言檔案建設整體規劃過程中，由兩類機構共同參與制定兼顧多領域需求的工作方案，克服分立運作的不足之處，對語料的數據質量和語言檔案的語言內容提出要求；資源的采集由兩類機構分頭負責，按照統一的規范進行語言檔案采集和語料采集；語言檔案和語料的保存由檔案管理機構集中負責；語言檔案的深度加工和分析由語言文字工作機構負責，語言檔案的利用由檔案管理機構主要負責，語言文字工作機構提供語言支持。按照上述模式就發揮了語言文字工作機構語言學知識的優勢，也發揮了檔案學機構信息保存能力的優勢，實現了兩類機構優勢互補，合作共贏，如圖2所示。

圖2 方言建檔工作跨學科協同機制原理圖

第三，建立方言建檔工作的標準和規范，推動方言檔案資源的共建共享。目前，我國還沒有專門針對方言建檔問題制定的國家標準，各地根據自身情況建立方言檔案的過程中可能出現數據格式不統一、語言檔案不能相互調取或共享等問題。在這一領域，國際開放語檔聯盟OLAC（Open Languages Archives Community）［6］制定有語言檔案建設的多個規范性文件，另外我國學者針對瀕危語言數字化檔案建設問題也曾制定過一些瀕危語言田野調查和記錄方面的操作規范［7］。目前，迫切需要根據我國語言建檔工作的實際，制定出通用版本的語言檔案建設標準規范。

總而言之，方言建檔工作是語言學和檔案學相互交叉產生的新的研究和實踐領域，迫切需要來自語言學和檔案學的學者妥善處理學科之間的關系，發揮各自的長處，建立科學合理的協同工作機制，保障方言檔案的數據質量，滿足社會各界對方言檔案的利用需求。

［1］孫宏開.中國的語言［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6).

［2］黃成龍，李云兵，王鋒.紀錄語言學——一門新興的交叉學科［J］.語言科學，2011(3):259-269.

［3］趙生輝.中國少數民族語言電子文件集成管理的體系架構研究［D］.武漢：武漢大學，2012.

［4］范俊軍.語言調查語料記錄與立檔規范［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1.

［5］浙江省檔案局.浙江省檔案局關于開展浙江方言語音檔案建檔工作的通知［EB/OL］.(2011-11-03)［2013-09-18］.http://www.zjda.gov.cn/jgzw/ywzd/whjs/201210/t20121017_195017.html.

［6］范俊軍.少數民族瀕危語言有聲語檔案建設初探［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與社會科學版），2011(1).

［7］范俊軍.少數民族瀕危語言有聲語檔案建設再探——OLAC技術規范及其適應性［J］.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與社會科學版），2011(3).

［8］范俊軍.少數民族瀕危語言有聲語檔案建設三論［J］.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與社會科學版），2011(6).

［9］李素琴，楊炳鈞.云南少數民族瀕危語言有聲語檔建設方法探討［J］.大理學院學報（哲學與社會科學版），2011(5).

［10］王桂洪.方言語音檔案建設芻議［J］.中國檔案，2008(8).

［11］徐越.浙江方言音檔的構建及預期價值［J］.浙江檔案，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