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題的藝術（二）

于永正

給文章起題目是一門藝術。老師給學生出題寫作文叫“命題”。因為學生必須按題目去寫文章，所以給學生出題目——命題——更要講究點藝術。

我剛參加工作時不講究。也不知道講究。老實說，我給學生出的題目，多數還是從我的老師以及同事們那兒“販”來的。翻開我以前的作文備課，這樣的題目比比皆是：《我熟悉的一個人》、《我第一次……》、《我敬佩的一個人》、《我和××》、《一件有意義的事》、《一件難忘的事》、《一件有趣的事》、《暑假見聞》……

小學生以寫記敘文為主是對的，但什么事都冠以“難忘”、“有意義”以及什么人都限以“敬佩”和“高尚”等，就把孩子給框死了。多少年來，相沿成習。單就這些作文題目，就把作文教學引入了一個死胡同。這些題目一出現在黑板上，打個比方，就像放在小學生餐桌上的一盤用老白菜幫子做的、缺油少鹽的菜，不只是索然無味，而是倒學生的胃口！我們的心是好的，怕學生寫的內容無意義、不健康，而受到不良影響。其實誰都知道，問題不在于出什么題目、寫什么內容上。母親過于溺愛自己的孩子的時候，許多顧慮往往是多余的，許多以為有道理的規定和限制，不但無益，反倒是有害的。

我女兒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對我說，她的大部分寫人記事的作文內容是自己編的，既無其人，也無其事。她很坦誠：“哪有那么多值得尊敬的人？哪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沒有不得編嗎？”幸虧她會編。如果不會編，那又該怎么辦呢？

從此，我便十分注意命題。

有一年清明節，我和鼓樓小學六年級一班的學生一起到淮海戰役烈士紀念塔憑吊革命先烈。回校后，我出了好幾個有關憑吊活動的作文題讓學生選寫。陸璐為難地說：“于老師，我沒去。”

“我知道，那天你請病假了。”我安慰她說，“別愁，你的作文題，我早想好了，請看——”說著，轉身在黑板的一邊寫下了：“家里，只有我自己”這樣一個題目。

陸璐高興了。我說：“請讀一讀，體會‘家里后面為什么是個逗號，點與不點有什么不同。”

這時，不止是陸璐，全班同學都在讀這個題目。

陸璐沉思了一會兒，說：“讀了這個題目，那天我孤單單一個人在家里的情景立刻出現在我眼前，因為‘家里后面有個逗號，就不由得讀得慢了。一讀慢了，心里就有說不出的那種孤獨的感覺。”

“孤獨而又無可奈何，著急而又沒有法子，自怨自艾，后悔不該不聽媽媽的話，過早地減衣服，以致感冒發燒了，對不對？”

她點了點頭。

“那就把你那天的這些感受，具體地寫下來吧。讓同學看看，你這一天是怎么在‘家里熬過來的。”

她寫得真實、細膩、生動、感人，更難能可貴的是她身在家中，也能和這次憑吊緊密聯系起來。我在全班同學面前讀了這篇作文。請看其中的一個片段：

……時鐘嘀嘀嗒嗒地走著。一秒、兩秒……8點半了，現在，同學們可能正準備乘車去淮海戰役烈士紀念塔。車來了，大家排著隊一個一個地上。楊老師和于老師還像往年一樣，在車門口站著，把座位讓給同學。不對，今天集合早，可能同學們已經到地方了。這時，可能正在向烈士紀念塔獻花圈……我坐在床上，反反復復地猜想著這些不知猜想了多少遍的問題。我人在家里，心還是和同學們在一起的。

望望天花板，燈還是那個燈；望望窗外，樓還是那座樓。我下了床，來回走動一下，覺得頭不沉了。如果去的話，肯定沒問題，肯定能堅持，可是醫生和媽媽不同意！哎，這是一本革命回憶錄。我把它打開。這本書我雖然讀了好幾遍，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認真。讀著讀著，我仿佛置身于戰場，聽到了槍炮聲，聞到了硝煙味，看到了沖鋒的戰士倒在血泊之中……我忽然又想到了同學們，這時，他們可能正在向烈士默哀……

命題要讓每個學生都有內容可寫。這是最最要緊的，絕不能讓一個學生去做“無米之炊”。有一年，我們到一家招待所改升學試卷。一到地方，食堂管理員就問我們當中有無少數民族的。閱卷的老師中，果真有兩位回民。用餐時，他們二人專用一個小餐廳，飯菜也比較講究。為此，還引起不少人的“妒忌”，說管理員問的時候忘了冒充回民了。這件事對我啟發很大。一位伙食管理員尚且能為每個就餐者考慮，我們當老師的不更應當為每個學生著想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