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自衛權讓日本告別“和平主義”

陳言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看到自己的民意支持率一直能保持在50%以上，便更加堅定了修憲、擴軍的決心。如果不在此時去努力實現這些目標，今后任何一屆政府要做到這點可能都會非常的困難。

安倍急需各種國內國際上的事件。5月25日上午，防衛大臣小野寺典五突然要見記者。幾分鐘后，每天都在防衛省記者俱樂部蹲點的日本主要新聞媒體的記者便到齊就緒。

“中國戰機搭載著導彈，我們（自衛隊軍機）相當緊張，做了對應。”小野寺說。日本記者追問在何地發生了這樣的事件？小野寺回答說：“是在日本與中國各自的防空識別圈相重合的東海上空。”這里中日兩國各有各的說法，是個容易出事的一個地方。

日本報紙電視宣傳機構相當的強大，他們做出來的新聞，往往能在國際社會上成為熱點。那些并未在防衛省采訪的英美新聞機構，在拿到防衛省提供的照片后，開始大作中日軍事沖突“一觸即發”的新聞。到了25日下午，中國國防部也開始談到，小野寺發布的新聞，實際上是24日上午的事，當時“日本自衛隊OP3C和YS11EB飛機各一架，闖入中國東海防空識別區，對中俄海上聯合演習實施偵察干擾”。國防部新聞事務局發言人表示。人們這才知道，是中國軍隊的飛機緊急升空并采取了識別、防范措施，以維護參演艦機安全，確保演習順利進行。

中國方面的消息，到了晚上才出現在日本的網絡上。26日才有一塊豆腐干大小的新聞刊登在日本的各主要報紙的很不顯眼的地方，這和前一天上午防衛省大臣答記者問和防衛省提供的大照片對應，顯示出了日本輿論的“公正”。

“異常接近”“緊急起飛”等詞匯只要出現在報紙電視上，安倍的支持率就會向上攀登幾個點，如果沒有了這些，也許用不了太多的時間就會跌破50%。而破五是高支持率當選的安倍絕對不愿意看到的現象。

把日本打扮成一個弱者，好像每時每刻都在受到鄰國的“欺負”，炒作軍事問題是安倍獲得支持的一個重要因素。但并不僅僅如此，安倍更希望借這個問題，實現擴軍、擴大對日本憲法的解釋，為修憲做準備。

修憲：強烈的個人意志

1946年11月3日公布、次年5月3日實施的《日本國憲法》一直是安倍視為必須修改的“眼中釘”。

并不是2012年12月安倍再次組閣后才突然提出修憲主張的。在2006年9月，安倍第一次組閣的時候，筆者問到安倍內閣的最大政治目標是什么時，一直采訪安倍的日本媒體同行說，“該是修憲。”那時他剛剛采訪完安倍，轉述了安倍的談話，“在自己首相任期中，無論如何都要修改憲法。”

那時中國國內集中在“融冰之旅”，對安倍修憲并未多加關注。很快安倍因用人不當，丑聞頻發，一年后下臺了，但修憲的政治目標，并未在安倍心中泯滅。

“我在（1993年）剛剛當選為議員的時候就是一名改憲論者，一直認為憲法必須進行修改。首先，我們的憲法是占領軍那些并非憲法專家擬定的，而且用兩個星期時間寫出來的，如果是一個國家的基本法的話，制定過程不該如此草率。”安倍在多個場合這樣說。

安倍特別強調憲法的制定時間、制定憲法的人具有哪些資格，但實際上安倍最看不上的是憲法的內容。日本憲法有幾項規定與其他國家截然不同。其中規定了和平主義原則，為此日本“放棄戰爭”“不保有戰力”“否認交戰權”。安倍迫切希望修改的正是這些內容。

對憲法的修改，現行日本國憲法有明確的規定：1）在眾參兩院獲得三分之二以上的議員的同意，2）其后經過國民投票，獲得二分之一以上的國民同意。日本獲得國會議員三分之二以上的同意，這對于安倍內閣來說不是難事；但讓全日本國民同意修憲，特別是修改和平原則，讓日本不再“放棄戰爭”，不再“否認交戰權”，有很大的困難。

炒作戰爭危機，先讓日本具有交戰權，事實上就能讓日本憲法名存實亡。

安倍在第一次組閣的時候，就組織了一個為他個人提供咨詢的組織“關于再構筑安全保障的法制基礎懇談會”（安保法制懇）。在憲法、軍事問題上與安倍具有同等見識的人，特別是一些退休外交官，開始到安倍身邊發揮余熱，為安倍在軍事問題上提出一些建言。主要人物有原駐美大使柳井俊二、駐泰大使岡崎久彥等，另外東京大學的幾個和政府走得非常近的學者，如北岡伸一、田中明彥等也是安保法制懇的成員之一。

外交官和學者看到的是，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對外交戰權的話，這個國家在國際政治中能發揮的作用就非常受限制，力主日本應該具有參加戰爭的權力。安倍在國家參戰權的獲取上，與這些原外交官、學者一拍即合。

5月15日，安保法制懇向安倍提交了一份報告，在軍隊的使用上提出了最新建議。這本來是一個個人設立的咨詢機構發表的報告，但在日本引起軒然大波。

“其實安保法制懇的人，幾個月開一次會而已，每次會議一個小時，長了也不過是一個半小時，基本上對秘書處提交的文件過過目，簡單說上幾句話就到時間了。內容是按安倍首相的意圖事先做好的，沒有人會提出任何異議。”熟悉日本各種懇談會組織運營方式的日本官員對筆者說。

其實不過是借用外交官、東京大學教授之口，把安倍要說的話說出來，然后以專家學者建議的方式，向安倍提出來，安倍便認為這是一種民意，可以在自己的政治中推行起來。

個人主張修憲，繞了這么一圈后，變成了專家學者的意見，這種意見能取代憲法對修憲的限制。日本媒體特別重視這次安保法制懇提交的這篇不到兩萬五千字的報告，原因就在這里。

再見！日本的和平主義

在安保法制懇的報告出臺后，安倍晉三首相特意安排了一場記者見面會。

和往常的記者見面會大不一樣，在安倍走進會場前，兩塊說明牌已經安放在了會場上。特別是安倍右手邊的那塊說明牌，有地圖，還畫了等待救助的日本母子。

“美軍的運輸艦艇在運送包括日本人在內的各國國民避難的時候，附近的日本自衛隊艦艇卻不能保護這樣的美國艦艇，不能行使集體自衛權。”安倍指著畫板上一臉愁云的母子，十分不滿地說。

在日本媒體的報道中，這種情況可以理解為朝鮮半島發生了戰爭，半島外的各國市民需要緊急避難，美國軍艦去解救，運送出大量難民。但此時美國戰艦在哪里？日本軍艦又在哪里？畫面看不出來，安倍沒說清楚。好像半島某國的比舢板大了一圈的艦艇，很有可能要攻擊比自己大幾十倍、火力強數百倍的美國軍艦，而且情況非常緊急。記者會上沒有人去問這樣的情形會在何時出現。但安倍講得“頭頭是道”。

還有一種情況是從某半島國家飛向美國的導彈，途經日本的時候該不該迎擊？有了集體自衛權，日本就可以將這些導彈擊落。安倍的邏輯是，現在日本即使知道某半島國家向美國發射導彈，也無法將其擊落，就因為沒有集體自衛權。

安倍像荊軻在秦始皇面前一樣，慢慢展開了地圖，在記者會快要結束的時候，才開始談主題：某鄰國的軍人化裝成漁民搶占尖閣群島（中國的釣魚島），日本該怎么辦？這個與安倍主張的集體自衛權已經相差甚遠，這該是屬于“保衛日本領土”的問題。“我們不能只讓海警去處理這樣的事件，需要動用自衛隊來解決問題。”安倍說。在釣魚島問題上，安倍思路非常的清晰。他早有超越現在框架、直接動用軍隊的準備，先讓自己的盟友石原慎太郎組織購島，向釣魚島國有化邁進一步后，最后展現日本要動用軍隊來解決問題的強烈目的。

至于參加聯合國維和部隊（PKO），放寬在國外使用武器的限制等等，安倍這些觀點，在記者會上談得不多，也不是媒體關心的主要對象。

“不論在何種危機狀況下，我們都有保衛國民的責任。”安倍反復說。似乎日本國民隨時都有可能遭遇不測，日本軍隊該為了這些不測做好準備。

“集體自衛權報告書，讓日本走出了特異國家的第一步”，5月16日，一貫主張日本應該具有對外戰爭權的《產經新聞》發表社論說。社論中所謂“特異國家”是指日本的“和平主義原則”，在該報看來，有了這樣一份咨詢報告，日本就能邁出走向戰爭的第一步。

“行使集體自衛權與在世界范圍內與美軍合作，這些該是安倍晉三首相修改憲法的一個突破口。”日本大眾民主電視臺臺長山田厚史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在安倍看來，戰后將近70年，由占領軍（美軍）強壓給日本的憲法，支撐了一個戰后秩序，這個國家一直在戰爭責任方面背著沉重的歷史包袱，日本人失去了應有的榮譽與自信，要否定戰后體制，更改日本人對歷史的認識，最關鍵的問題是修改憲法。

在山田厚史眼里，安倍的做法具有巨大的矛盾。“安倍主張建立的強勢日本，引發了日本與周邊國家關系的緊張，讓美國也開始對安倍有了幾分警覺。但安倍主張強化日美軍事同盟，具有集體自衛權，又有協助美國維持其在東亞軍事力量的作用。”山田說。

政治評論家鹽田潮從經濟的角度分析了安倍矛盾。他在自己的博客中寫道，“日本民眾特別希望告別一年一相的走馬燈式的政治動蕩，讓經濟迅速恢復起來，為此他們把選票投給了自民黨，在民意測驗的時候表示支持安倍，但安倍把民意的支持理解為民眾會贊同自己在軍事上的行動，一味主張集體自衛權，希望修改憲法。”

陷于外交及經濟巨大矛盾的安倍內閣，要獲取民意的持續支持，必須讓民眾感受到一種危機。

“現在的憲法讓我們的國家不能去國外參戰，無法保衛國民的生命。”安倍強調的正是這樣一種危機。至于在何地會出現這種情況，為什么日本民眾要出現在發生戰爭的地方，安倍僅僅打了一個比方，其他語焉不詳。

日本的導彈能否在三四分鐘內追上并摧毀朝鮮半島某國打向美國的導彈，日本軍隊是否要立即派往敘利亞、索馬里或者烏克蘭前線，目前爭論這些問題還不具有現實性。但安倍追求集體自衛權以后，就讓美國總統奧巴馬公開“歡迎日本具有集體自衛權”態度，讓奧巴馬說“尖閣群島屬于美日安保對象區域”，這些該是安倍在外交上的巨大成績。

安倍從來不談日本憲法中最重要的原則——和平主義，他談得最多的是“積極的和平主義”，這種積極的和平主義是對原有的和平主義的一種否定，要實現的是參加世界戰爭的權力。

在告別了原有的和平主義后，人們看到的是日本要通過政府開發援助（ODA）的方式，協助菲律賓、越南甚至印度強化海防。

日本國內：依舊反對戰爭

在日本國內，“修改憲法，否認日本的戰爭責任，成為安倍及其周邊外交官、學者的一大特點。如果說冷戰期間日本右翼親美反蘇的話，在蘇聯瓦解后，日本出現了反美右翼，他們的矛頭直指戰后體制及日本對歷史的認識。”山田說。

擺脫美國在戰后構筑的對日本的支配體制，與不再堅持戰后的和平主義原則同樣為一組矛盾，最終將演變成安倍內閣與美國的沖突。

和平主義給日本帶來的是將近70年的經濟復興與繁榮。有了集體自衛權以后，日本確實就有了參加世界戰爭的權力與機會，但戰爭能給日本帶來什么？不用多說什么，去靖國神社看看，那里展示的是三百多萬日本軍人的亡靈；去東京戰爭博物館看看的話，那里寫著二戰期間上百萬日本平民失去了生命。如果去北京抗日戰爭紀念館看看的話，數千萬亞洲生靈的呻吟，絕不是一句保有集體自衛權的呼聲就能掩蓋得住的。

不去談亞洲及世界對安倍集體自衛權的評判，看看對日本民眾的調查，就能知道日本國民并不愿意發展軍備，不愿意強化與周邊國家的對立，更談不上立即參加世界戰爭了。

5月26日，日本最大報紙之一的《朝日新聞》發表了一組對集體自衛權調查的結果，“67%的被調查者認為，通過安倍內閣的判斷對憲法作出新的解釋很不合適”。對安倍修憲不成，便以擴大對憲法內容解釋，讓憲法名存實亡的做法，直接給與了否定。

安倍內閣認為，只有強化了日本的軍備，拿到集體自衛權，才能讓日本具有“抑止”戰爭的力量。但從《朝日新聞》的調查看，50%的人認為“這會增加與周邊國家的緊張，更容易出現紛爭”。

對擁有集體自衛權持反對意見的調查結果，在安倍內閣的重要支持媒體《日本經濟新聞》那里同樣可以看到，只不過數字相對小了一些。5月25日，《日本經濟新聞》發表民意測驗的調查結果，51%的人反對對憲法作出擴大性解釋。贊成擁有集體自衛權的人僅有28%。

安倍的支持率也已經從57%下降到了53%。

“以高支持率上臺的安倍，其支持率一旦跌倒50%以下，安倍內閣就很危險了。”政治評論家鹽田潮說。

現在安倍內閣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在東亞有軍事摩擦，這種摩擦將非常有助于維持安倍內閣的支持率，有了支持率就能在集體自衛權上邁出更新更大的一步。盡管日本民眾和戰前一樣不希望靠近戰爭，但安倍已經做好了參加世界戰爭的準備，在積極獲取集體自衛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