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士江 王鳳榮
高墻之內的紅黑嬗變
文/馬士江 王鳳榮
貪官實錄
馮玉明,現年44歲,一級警督,這位在河北邢臺監獄曾經顯赫一時的監區長,終卻淪為一名階下囚!
日前,臨西縣人民法院依法對馮玉明案進行宣判,判處其有期徒刑10年6個月,依法追繳涉案贓款16萬元,上繳國庫。至此,這起由臨西縣人民檢察院負責偵破,輾轉北京、天津、河南、重慶等省市調查取證,累計行程1萬多公里的監獄大案終于畫上了句號。
2013年7月28日上午,邢臺監獄一監區犯人趙建全與其他犯人一道行走在出工的路上,驀然間,他發現十六監區垃圾站旁邊有一棵核桃樹繁茂地生長著,綠意蔥蘢中顆顆核桃掛滿枝頭,他想起聽說過核桃能治腳氣,何不摘兩個試試?便跑到樹下伸手拽掉了兩個核桃。偷核桃的舉動被監區值班犯人趙國敏看到眼里,也“逮”了個正著,當場摘掉了他的胸牌,并報告給監區區長馮玉明。
“就摘了兩個核桃還能咋樣?”入監不久的趙建全沒有底數心中犯了懸,在忐忑之中他挨到29日晚上九時許,監區長馮玉明來了。他把趙建全帶回到十六監區的110室,趙建全按照強制性要求,規矩地坐在木凳上,不能睡覺也不能瞌睡,天亮了也不讓吃飯。趙建全在無奈中煎熬,一直支撐了長達20個小時。30日下午五時許,困餓交加的趙建全再也承受不住這種“齋戒”式的苦痛,明知家里經濟狀況并不寬裕,也只好違心地許諾送給馮玉明1000元錢來了結此事。
趙建全返回一監區,立即向家中的哥哥電話求援,要其7月31日這天送1000元過來。太陽出來了,趙建全就開始盼望哥哥,誰知從清晨盼到了天黑,這漫長的盼望,盼來的竟是讓弟弟失望,此時同樣也感到“失望”的還有馮玉明。
晚10點,馮玉明再也坐不住了,又一次來到了一監區,將趙建全再次帶回,路上便迫不及待地開始扇巴掌用腳踹。待趙建全剛進“嚴管組”的監舍,由馮安排的三名犯人“打手”便恐嚇說:“不交錢現在就收拾你!”此時此刻,趙建全太明白馮玉明“收拾”的厲害,他不單是曾體驗過,還在盼錢時打探過。“收拾”的恐懼再加上無錢的絕望,他一頭朝著監舍的玻璃窗撞去,并在剎那間將撞碎的玻璃碎片和碎片上的鮮血,一同塞進自己的口中吞咽……
烈烈慘狀,震醒了本想收拾他的三名“打手”。他們趕快出手援救,有人摁住了脖子,有人壓住了胸部,還有人從口中摳出了玻璃碎片,趙建全被送到了醫院……
此案的發生,驚動了上級領導,并引起高度關注。2013年8月8日,河北邢臺市人民檢察院將馮玉明涉嫌虐待被監管人的案件線索交給臨西縣檢察院查辦。面對這位任職監區長達13年的“一級警督”,臨西縣院檢察干警深知其所特有的反偵查能力。檢察長王安華受命后,深感責任重大,親自制定偵查方案,坐鎮一線指揮。當天便經過初查立案,并隨之進入偵查,8月9日受市院領導鼎力支持,在邢臺市區將馮玉明拘傳至臨西縣檢察院連夜開展審訊。
該院從“兩個核桃”事件開始,層層突破,透過馮氏涉案表象尋找挖掘案源真相,依循蛛絲馬跡查尋犯罪證據,歷時五個月,終于將隱藏在監管隊伍中的這一“蛀蟲”的犯罪事實查明,使其受到應有的懲治。
身為監獄警職中的一級警督,馮玉明涉案行為具有一般人不易察覺的隱蔽性,盡管是在監控非常嚴密的高墻之內。
2013年,馮玉明時任十六監區監區長,犯人崔文強便是其監管下的老殘隊的綠化隊隊長。7月25日上午,崔文強要帶領一些老殘犯人去綠化地出工,完工之后卻惹怒了監區長馮玉明。原因是違背了馮的意愿,多去了幾人。
于是,馮玉明把崔文強帶到了監區的儲藏間,讓犯人荊偉月用襪子先將室內的監控攝像頭堵住后,用兩副手銬將崔文強拷在了暖氣片上,同時使用兩根電棒電擊崔的后背和脖頸部位,一直到中午用餐。當天下午,馮玉明故伎重演,依然在儲藏間使用電棍猛擊其左腿內側等部位,崔在痛苦中掙扎,直至忍耐不住便用頭顱去磕碰金屬暖氣片……
當日當時發生在這里的一切,沒有留下視頻資料,局外人似乎永遠無法知道這里曾發生的一切。然而,再狡猾的狐貍如果遇見真正的獵手,同樣難逃本有的宿命。崔文強脖頸上和大腿內側殘留的傷痕,荊偉月堵塞監控頭的視頻截圖,經過調查知情人收集的證詞,形成了互相驗證的證據鏈條,復原了這一真實的暴力虐待的故事。
“只有打消被其監管犯人擔心報復的心理,再輔之以個性化的思想動員和心理引導,才能更多地發現馮玉明掩蓋掉的虐待線索和案件真相!”隨著檢察官細致深入地調查,一樁樁曾被監控攝像掩蓋淹沒的犯罪事實又重新浮出了水面。
同樣在十三監區的盧月雷,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癥,落下了殘疾。2012年11月12日,他與新近入監的犯人訓練隊列行走,馮玉明以隊列訓練行走姿態不佳為由,當天的傍晚,將他帶到辦公室內,讓盧某趴在冰涼的地上,用電棒電擊其脖子和后背,長達30多分鐘……
張永君這位2012年12月入監服刑的犯人,2013年4月的一天下午六時,就是因為在監區走廊值班時,說了一句所謂的“謊言”,被馮玉明拽進辦公室毒打,腿部紅腫淤血,張永君的腰部本因車禍受過傷,這次被打得半個月不能動彈……
脫光、下跪、餓食,雙手反銬、警棒猛打、電棍電擊。經法院審理查明,馮玉明在任職十三、十六監區區長期間,漠視生命尊嚴,用肆意虐待替代監管幫教,用殘忍暴力行使職責權力,對趙建全、崔文強、汪新星、盧月雷、周冬冬等人毆打、電擊、體罰,已構成了虐待被監管人員罪。
作為監獄領導層的正科級黨員干部,大學專科文化,馮玉明理應把自己的聰明和才智,應用到對每位監管犯人良好的幫教和人文關懷之中,改造好被監管者的世界觀、人生觀。然而與其大相徑庭嚴重有悖于幫教法規的虐待行為,有著怎樣不可告人的動機和目的?依循著這種“思考”方向,臨西縣檢察干警在偵破虐待案件中,發掘到其一系列的受賄犯罪的事實,以及他那充滿離奇荒誕色彩的“馮氏經濟學”。
在馮玉明看來,犯人的欲望就是需求,有需求就有市場。2012年11月,馬建犯法服刑來到了邢臺監獄的入監隊。他因腰疼不想參加訓練和勞動,便萌生了當值班員想法。犯人張路濤慣常于做馮氏的“中介代理”,善于打探消息,他獲悉馬建這一想法后,便以“善意”的面孔給馬建說,當值班員,給馮玉明送3萬元錢就行。
后來馬建改變了主意,張路濤卻對他說:“此事已經告訴了監區長馮玉明!”聰明的馬建掂量出這話的分量,只好給姐姐打電話求助,要家人送3萬現金。探視見面的這天,姐姐將沉甸甸的3萬現金送給了弟弟,馬建當日便送給了張路濤轉交,在此之后,馬建當值班員的事卻遲遲沒有了著落,張路濤解釋說:現任值班員還不到出獄的時候,需要再耐心等幾個月。就在馬建本以為從此留在入監隊等待頂替值班員的時候,卻下隊分到了七監區,馬建只好再次找到張路濤說出了自己渴望的心情,很快,這位馮氏中介代理的張路濤便有了回應說:你再拿2000元吧,直接把你調到老殘隊!一番討價加價的“市場交易”之后,馬建終于從七監區調到了十六監區的老殘隊。
如果說馬建進入老殘隊的經濟“交易”,因有“中介代理”尚有隱秘色彩,那么馮玉明與犯人張學偉的市場交易,則是赤裸裸的“買賣”。2013年3月,馮玉明直接找到了在二監區服刑的張學偉,對他說:來老殘隊會得到照顧,但要交他2萬元。在監獄這一特殊世界中,也許老殘隊的改造生活就意味著一種幸福,能在老殘隊享受到照顧,那是一般非老非殘犯人的奢望!利益的誘惑讓張學偉跟著馮玉明來到了他的辦公室,在室內張學偉借用馮的手機給姐姐報告了這一“喜訊”,并以短信的方式將馮的銀行卡號發了過去。姐姐為滿足“落難”的弟弟心愿。此后兩個月時間里,分數次將籌集到的2萬元現金,匯到了弟弟指定的賬號,2013年5月,賣方馮玉明的資金完全入賬,買方張學偉的美夢終于成真。
同是調入到老殘隊,馬建、張學偉交易價格卻相差懸殊。隨著偵破的深入,人們逐漸發現在“馮氏經濟學”中,影響價格的因素同樣與市場“供需(欲望)”關系直接相關。主觀愿望迫切,通過“中介”主動找上門的犯人劉真德,去老殘隊花掉3.3萬元,而“買方”不主動,由馮玉明主動誘惑其上門的熊樹同,就少花了6000元,以2.7萬元成交。
“從入監隊調到老殘隊需要花錢交易,那從老殘隊不下監區者是否也要拿錢交易呢?”臨西縣檢察干警的“逆向思維”果然再次驗證了“馮氏經濟學”原理。
2012年7月趙海龍進入老殘隊服刑。2013年3月的一天,馮玉明提出要趙海龍下監區。如果不去,就要繳納2000元現金。趙海龍權衡再三,只好給嬸子韓某打了電話,并告訴了馮的銀行卡號,可就在2000元現金到賬后的不多天,馮玉明再次將趙海龍帶到了他的辦公室,電擊了五警棍后,又一次提出要他下監區的事情。趙海龍有些納悶,難道錢沒到位?但他又不敢明問。5月初,女兒趙某前來探監,趙海龍述說了原委。女兒趙某看到父親年事漸高,覺得父親下監區去干重活受不了,于是回到家后,便找到了姑父王某商量,準備再送2000元過去,姑父說:“這次還送2000元恐怕人家還嫌少吧,我再給你添上2000元湊成4000,這樣才能管用。”女兒趙某與姑父在一個星期六上午,將4000元現金連同違心逢迎的笑臉一同敬呈給馮玉明……經審理查明,2013年3月至7月五個月內,馮玉明在趙海龍身上,先后三次收受人民幣共計9000元。
如果說,監獄中因犯人不同而客觀存在的等級差別,被馮玉明廣泛應用于“馮氏經濟學”受賄的話,那么當市場中“買方”一旦出現“真空”怎么辦?馮玉明的精明還在于他會創造“市場”!這也許就是其暴力虐待犯人的主要動因。
汪新星,是構成馮玉明虐待犯人罪的指控者。2012年2月初春節的前一天晚上,馮玉明發現汪新星身上帶有100元現金和手機卡后,猜想汪的家庭條件必定富庶,于是便把他帶到辦公室,反銬在室內的暖氣片上,用電警棍電擊其頭部和全身,長達30分鐘左右,汪受刑不過時果然如其所料,提出了“以錢補過”給馮送1萬元現金的條件。隨即汪新星便借用身在現場的張路濤的手機給父親打電話,要他給董某匯1萬元用于自己急用,并同時給董某打電話將款到后送給自己。次日上午,董某取錢后直接來到了邢臺監獄,把萬元現金由汪新星安排轉送到馮玉明的手中。
花錢免災,這原是傳統社會中帶有迷信色彩的說法,意思是錢財沒了,一種不知的災難就會消失。在當下社會,人們也常用于對那些丟失被盜錢財人的一種善意勸慰。未曾想,斂財心切的馮玉明將這種傳統封建理念,應用在被監管者之中。他先是人為地制造暴力,讓嘗到苦頭的受虐者,為了避免更嚴重的虐待之“災”,反過來“花錢”。這種罪不容赦的荒唐,為他的斂財創造了無限“商機”,甚至還產生了“蝴蝶效應”。
賈均全這位十六監區的“綠化組長”,2013年5月他把庫房的梯子拿走后,馮玉明硬說他把梯子給賣了!他覺得事情不妙,擔心馮玉明會借此理由收拾他,于是,趕緊與家中親人聯系,并告訴了馮的銀行卡號,免災的3000元錢很快到賬后,他那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與賈均全相比,十六監區的犯人關中玉更是先知先覺者。眼看到了2013年春節,他為了自己在監獄中能過一個好年,避免被罵被打,便提前給兒子打了電話,要他給馮玉明的銀行卡上存入了3000元,之后,他踏踏實實地過了一個“幸福”的春節。
豈止一個關中玉!武朝印的2000元、周冬冬的2000元、張躍林的1000元等等,一張張當庭出示的轉賬銀行憑證,幽默地調侃著這“蝴蝶效應”背后的殘酷和恐懼。
與那些編織“蝴蝶效應”的犯人相比,犯人侯甲學的“免災”卻在先天不幸中有了一種另類的解讀。侯甲學腿部殘疾,他不能參加勞動,可他看到別人靠勞動掙取的分值與日俱增,深為自己不能擁有這一“減刑資本”苦惱。同伴們提點他說:不勞動其實也能掙分,給馮玉明送錢,花錢免災!2013年1月,熱心的馬某找到了馮玉明,替他打探到需要交1.5萬元價錢后,免災心切的侯甲學全然忘卻了家庭經濟狀況,立即給老伴打電話。妻子接到了電話愁眉不展,“家中哪有1.5萬元錢呢?”可考慮獄中的老頭子身有殘疾,又頓生可憐。于是找親戚,求朋友,20多天的四處奔走,終于湊齊了1萬元現金,匯到了馮玉明的賬戶上,“首付”匯出后,親人更加努力地籌款,又經過六個月的不懈努力,直到2013年7月,才把剩下的5000元“欠款”再次匯入到馮的卡號……
法院經審理最后認定,被告人馮玉明在擔任十三、十六監區區長期間,共索取、收受汪新星、馬建、盧月雷、熊樹同、張學偉等犯人及家屬錢財16萬元。
多行不義必自斃。馮玉明這位監管犯人的監管者,最終以成為被監管者的這種“反諷”式人生悲劇而謝幕。消息傳開,省內外監獄界一片嘩然,高墻之內,獄中犯人紛紛為之拍手稱快,獄中干警也燃放鞭炮慶賀;高墻之外,人們在笑談中產生了更多的對人生和命運的重新審視。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