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紀事（組詩）

泥文

高碑店的夜

北風的手里有刀子，我第一

次認識

它的兇悍，將我手里的火把

吹滅

高碑店的夜，在初春手里

顫抖，我們男女七人，緊擁一

床

老棉被。川東北的牙齒，川東 北哆嗦的聲音

在一聲“暫住證”里，集體停 止——

呼進冰一樣的氣體，吐出霧

一樣的白

老棉被來不及收了，鄰家小

妹的手

緊緊抓住我，做不了靠山的

臂

往前沖，沖，沖出昏暗路燈的

掌控

沖進不知名的小巷的夜

渾身驚慌，渾身惶恐

呼吸慢下來，黑夜與北風

手掌多么巨大，蓋住了鄰家

小妹

驚恐的眼淚，和我強烈懼怕

的心跳

雪地，柴火

在這里停下來，這冰冷磚頭

壘起來的炕

溫度已被去年的人帶走

去年的灶還在，旁邊有一個

半邊瓦盆

走五里雪路，用家鄉的錢換

兩斤小麥面粉

沒有柴火不敢下“鍋”

那散落下的蘆葦梗子，不能

將它點燃

那遺留下的工衣，不能讓它

與火親近

夜半三更，我們得擁抱它們

入睡

四圍靜寂，全都是白銀

這不能購買炊煙的白銀啊，

讓我們的胃

愁容千萬里

雪花飛，一床好大的棉被

四野沒有柴火，柴火高掛于

樹枝

這些倍兒棒的樹啊，我們望

著兩斤小麥面粉發愣

你什么時候回來

將我們放在這里，對這塊地

頭熟悉的兄長

去年說好了給這家磚廠帶幾

個人來

一場春雪，讓廠長改變了主

意

七個人的包角衣邊，搜刮出

47元人民幣

兄長冒著風雪出發，步子被

雪下的麥苗偷聽

七個人，七雙眼睛，相同的心

思

時間一針一眼地在我們心上

敲擊

一天、兩天、三天……兄長沒 有音訊

我們的包裹已被清理出那間

破敗的屋子

鄰家小妹嘴唇開裂了

我的感冒音將要響徹天際

在這沒有屋檐的檐下，雪后

的陽光一寸寸失去

是誰說，磚窯里避避吧，三個

日夜

我們是灰塵堆里拾起來的

人，雪地上那個

漸漸移近的黑點，是不是兄

長那未老先衰的消息

責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