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前三朝銅錢監與鑄錢研究

徐雁宇

北宋銅錢由多個錢監同時開鑄，不僅存世數量巨大，而且版別繁多。但北宋銅錢除熙寧背 “衡”、元祐、宣和背 “陜”等個別例子外，很少有明確的鑄地，這對研究每種版別的鑄地帶來很大的困難，甚至影響到冶金業、區域經濟發展情況和漕運等的研究。近代以來，中外學者，特別是日本學者對北宋銅錢多有涉足，但因缺少直接證據，研究的重點往往放在版別的劃分、歸類與存世數量上，忽視了不同版別與當時錢監之間的聯系。實際上，歷代錢監為了便于質量監督都有鑄造自己獨特的版式以區別于其它錢監產品的傳統，而某版式下面的版別則對應同一錢監不同的爐次及鑄造時間。在宋代，每枚錢幣的來源應該是能夠通過版別輕易辨識的，正如清代錢幣背后用滿漢文標志錢局一樣。

筆者認為，以錢文風格來劃分的北宋銅錢的版式應是確定錢監身份的重要特征，版式不同，鑄造的錢監也不一樣，某錢監的風格，會體現在相對固定并且有連貫性的版式上。北宋每一年號錢的版式總可以固定為一些大類。這些大類下再以錢文 “俯仰進退”之分，形成不同的版別，代表著不同的爐別、年份，某種錢幣的鑄造時間越長，鑄造量越大，它的版別也就相應越多。

由此，通過嘗試建立銅錢版式和當時錢監的聯系，可還原北宋時期具體某一種錢幣的鑄地情況，并通過存世量多少的比例，可以得出在不同時間和地點，貨幣鑄造的變化情況。本文就存世北宋太祖、太宗、真宗前三朝的銅錢版式和文獻記載的錢監的情況，做一些簡單的嘗試。

一 太祖朝宋元錢

太祖未鑄年號錢，宋元通寶為國號錢①。宋元主要版式有四種，為 “大字”（圖1）、“長通寶”（圖2）、“中字”、“小元”。“大字”存量最多，“長通寶”其次，“中字”和 “小元”較為稀少。

圖1 大字舊監版，與周元的版式可以相對應

圖2 升州監版，風格與南唐唐國錢類似

太祖時期的錢監，史書不載，且此時北宋幾大著名錢監尚未建立。北宋立國不久，尚未平定南方，當時銅產地主要地處南唐、北漢等國治下，銅源不足，因此宋元錢數量相對較少。北宋繼承后周，后周境內缺乏銅源，曾大量熔化寺廟佛像，鑄造周元通寶。宋元通寶大字版與周元錢從文字到鑄造風格如出一轍，且背面多有星月紋與周元一致②。推測應與周元錢為同一錢監所鑄，而這一錢監有可能就是 《宋史·食貨志》上提到的京師錢監， “京師、升、鄂、杭州、南安軍舊皆有監，后廢之”。《宋史·食貨志》又記載： “太祖初鑄錢，文曰 ‘宋通元寶’。凡諸州輕小惡錢及鐵镴錢悉禁之，詔到限一月送官，限滿不送官者罪有差，其私鑄者皆棄市。”意即最初鑄造的宋元通寶的一個重要銅源可能是將民間收集上來的“輕小惡錢”集中到京師地區熔化后改鑄新錢。

宋元錢另一最常見的大版式是 “長通寶”，該版式與前者文字及工藝差異明顯，且所見均為光背，此版式有可能為升州監所鑄。升州監原屬南唐，開寶八年由江寧府降為升州（今南京）。根據 《宋會要輯稿·食貨》，開寶九年 （976）升州鑄銅錢三十萬貫。但據 《宋史·食貨志》，升州監為太宗太平興國初年設置。《宋會要輯稿》和 《宋史》存在矛盾。北宋攻占江寧是開寶八年 （975）底，距離太祖駕崩只有不足一年的時間，在短期內是否能夠鑄造為數可觀的 “長通寶”版宋元錢是一個疑問，但無法排除太宗繼位初繼續鑄造宋元錢的可能。

宋元另有 “中字”及 “小元”版，與前兩者差異較大，且數量較少。估計為后周舊有錢監鑄造，可能是前面提到的杭州監或后周既有錢監。杭州等地不產銅，鑄錢可能即以“輕小惡錢”為原料，故南唐并入北宋后，此類錢監就廢除了。

二 太宗朝太平、淳化、至道錢

太平錢的版式與宋元錢基本類似，但背星月 “大字版”（圖3）數量明顯減少，應是新錢監取代后周舊錢監這一趨勢的反映。后周舊錢監的問題是鑄地不產銅，往往需要靠搜刮佛像、法器、舊錢熔化鑄錢。史書記載的太平錢鑄造地有升州監、饒州監和鄂州監，后兩者設置于太平興國二年。太平通寶錢的鑄造時間為8年，宋元錢的鑄造時間約為16年，但太平錢的數量略多于宋元，其原因應當是饒州監和鄂州監的開爐，這兩地均為銅礦產地，特別是饒州監，在整個北宋都是最重要的錢監之一。但比起后來的仁宗、神宗朝，太平錢的數量仍相對較少，原因是太宗時期，另外三個最重要的錢監——池州監、江州監、建州監尚未建立。且此時經歷五代十國戰亂后的北宋，鑄幣能力有限，經濟也在恢復當中，市場對貨幣的需求量不像北宋中后期那么大。

太平錢中最常見的版式為 “正字”（圖4）和 “小字”版，差異不明顯，可能分屬兩個錢監鑄造，其中相當大一部分應該是饒州監出品。太平通寶仍存在 “長通寶”版 （圖5），但數量較宋元錢明顯減少，說明鑄造該錢的錢監產量正在降低，緩慢退出歷史舞臺，該錢監很有可能就是升州監。升州監被廢的時間不詳，但基本肯定在太宗末期，被廢的原因可能是附近銅礦枯竭。

圖3 大字舊監版，帶有星月紋，數量較宋元錢少

圖4 饒州監版，傳世數量最大的一版

圖5 升州監版，數量不多

淳化錢鑄地有升州監、饒州監、鄂州監。淳化錢均為太宗御書，所以在錢文版式上差異不大，大致上可以分為 “正字”、“小字”、“大寶”等幾個版式③。淳化年間，升州監產量應該繼續下降，鄂州監具體情況尚不清楚，大多數錢幣應出自饒州監，由此推斷最常見的“小字”版 （圖6）就是饒州監的產品，數量較少的正字和大寶版，可能屬于升州或鄂州監。鄂州監大約也在淳化年間被廢。

至道錢鑄地有升州監、饒州監、池州監。至道錢只鑄行3年，但存世量比鑄行5年的淳化錢要大。其原因應該是至道二年增加的池州監帶來的年產量的增加，這是北宋又一個重要的錢監④。可以推斷，至道錢的兩大產地就是饒州和池州。至道錢有一種細緣 “大字”版 （圖7），數量較少，與常見版差異明顯，與淳化 “正字”或 “大寶”版風格一脈相承，可能為升州監所鑄。

圖6 淳化饒州監小字版

圖7 至道升州監細緣大字版

三 真宗朝咸平、景德、祥符、天禧錢

咸平錢鑄地有饒州監、池州監、江州監、建州監，據 《宋會要輯稿·食貨》，其中建州監為咸平二年增設，江州監三年增設。咸平時，北宋早期四大錢監均已開爐，整個真宗朝鑄錢都由這四大錢監完成⑤。

咸平錢是北宋早期銅錢的特例，較之太宗時期，咸平錢鑄量大增，但除了個別極稀少的版式，絕大多數咸平錢文均如出一轍 （圖8），估計是由真宗或當朝重臣書寫，頒行各監。因為太相似，故很難區分各自的產地，這給中央政府對各錢監監管帶來相當的難度，也是景德、祥符以后恢復各種版式，以及出現錢文通寶、元寶區分的原因。

圖8 咸平大字版

景德錢鑄地情況與咸平錢一致，但版式的差異明顯增加，有 “正字”（圖9）、“大字”（圖10）、“隔輪”（圖11）、“接郭”（圖12）等幾大版式，且存世數量都比較大，應分屬于四大錢監，從而使自己的產品很容易就可以與其它錢監區分開來。

圖9 景德正字版

圖10 景德大字版

圖11 景德隔輪版

圖12 景德接郭版

祥符錢有祥符元寶與祥符通寶之分，推測是因為祥符錢文為真宗御書，不允許過多的更改，所以元寶和通寶就成為區分錢監最直接的手段。祥符錢版式較多，且各版存世數量都很大。其中元寶錢錢文風格一致，但有大樣和小樣的差異，通寶錢有 “大字”、“小字”、“長字”三種，風格差異很大，其中 “小字”版與元寶錢文一致，應為真宗御書錢 （圖13）。祥符時，四大錢監中，以饒州監資格為最老，技術最成熟，以此推測，祥符御書錢，即小字版的鑄造為饒州監的可能性較大。

天禧年號使用時間較短，存世量不如真宗朝其他銅錢，但鑄地也為四大錢監。天禧錢有 “小字”（圖14）、“闊寶”（圖15）和 “狹寶”（圖16）三大版式，三者之間差異明顯。小字版與祥符錢文一脈相承，又稱 “祥符手”，故此版天禧也可能為真宗御書錢，與祥符通寶小字版應出自同一錢監，即饒州監。闊寶與狹寶版應出自另兩個不同的錢監。

圖13 饒州監真宗御書祥符錢，元寶和通寶小字

圖14 天禧饒州監小字版

圖15 天禧闊寶版

圖16 天禧狹寶版

以上以北宋前三朝為例，嘗試總結了北宋前期銅錢版別和錢監的關系。太祖朝繼承后周，因境內缺乏銅源，而宋元通寶 “大字”版與周元錢從文字到鑄造風格如出一轍，應為同一錢監所鑄，即京師錢監，“長通寶”可能為原屬南唐的升州監所鑄，時間在開寶九年，兩者數量都不多。

太宗太平錢京師 “大字版”數量明顯減少，反應了京師錢監的式微。太平年間新設了饒州監和鄂州監，這兩地均為銅礦產地，特別是饒州監，在整個北宋都是最重要的錢監之一，多數的太平錢應為饒州監所鑄。此時，升州監繼續鑄有 “長通寶”錢，數量持續下降，推測是原南唐境內銅礦資源逐漸匱乏。淳化時，升州監產量應該繼續下降，最常見的“小字”版等大多數錢幣應出自饒州監，鄂州監具體情況尚不清楚，估計在淳化年間被廢止。至道二年增加的池州監，成為北宋又一個重要錢監，至道錢的兩大產地就是饒州和池州。升州監鑄錢繼續減少，細緣 “大字”版與淳化 “正字”或 “大寶”版風格一脈相承，可能為升州監所鑄，升州監應該在至道年間被廢止。

咸平錢鑄地為饒州監、池州監、江州監、建州監，其中建州監為咸平二年增設，江州監為咸平三年增設。咸平時，北宋早期四大錢監均已開爐，其后，整個真宗朝鑄錢都由這四大錢監完成。至此，四大錢監鑄行的銅錢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和版式。四大錢監的產量，直到元豐以后才由英宗時期開爐的韶州監、惠州監超出⑥。饒州、池州、江州、建州作為重要的銅產地和冶煉地，在北宋經濟發展、漕運發展上占有更加重要的地位。

注釋：

① 太祖之世，沒有鑄年號錢。乾德錢是十國錢，不是太祖乾德年間所鑄。本文圖片皆來自閻福善：《北宋銅錢》，中國錢幣叢書甲種本第二十三，中華書局，2010。

② 宋元錢有光背，也有背星月的，種類很多，是仿周元錢的制作。但同一錢上，有星就沒有月，星和月或在穿孔上面，或在下面，或在左右，月文有在穿孔的四角上的。見彭信威：《中國貨幣史》，293頁，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按：星月紋，即所謂的版別，代表鑄幣的爐別和年份。

③ [清]徐松編 《宋會要輯稿·食貨·量衡》卷四一之二八：“御書真草行三體淳化錢。”

④ [南宋]王應麟編 《玉海》：饒州永平監分設池州永豐監，又建州設豐國監，江州設廣寧監。

⑤ 此外，景德元寶有大鐵錢，是四川嘉邛二州所鑄，每貫有二十五斤八兩。祥符元寶也有大鐵錢，鑄于大中祥符七年，每貫重十二斤十兩，以一當十。天禧通寶也有鐵錢。四川鐵錢均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

⑥ 元豐年間各監鑄錢的數目，綜合 《文獻通考》、《玉海》、《宋會要輯稿》，較多的錢監數量如下：饒州監六十一萬五千貫、池州監四十四萬五千貫、江州監三十四萬貫、建州監二十萬貫、韶州監八十萬貫、惠州監七十萬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