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墨苑》與文人的參與

摘要：《程氏墨苑》是晚明時期徽州墨商程大約編撰的一部墨譜，不僅內容豐富，而且造型設計和圖式安排新意迭出。晚明文人參與跋序與題贊，反映了當時文人的審美趣味，影響深遠；著名畫家丁云鵬參與繪圖，圖稿精麗絕倫，且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符合文人的喜好。

關鍵詞：程氏墨苑 程大約 文人 丁云鵬

《程氏墨苑》是萬歷年間徽州墨商程大約于1594年開始編撰的一部墨譜，被譽為明代四大墨譜之一。該書共14卷，分玄工、輿圖、人官、物華、儒藏、緇黃六類，另有附錄“人文爵里”以及西洋版畫，末尾還有《中山狼傳》與《續中山狼傳》，共有圖像五百余幅，其內容包羅萬象，刊刻精美。由著名畫家丁云鵬參與繪圖，徽州木刻名工黃氏刻工鐫刻。并包含有大量當時名人的序跋，序跋摹刻非常精湛。本文從文人參與墨譜制作的角度出發，以文人參與題跋以及畫家丁云鵬參與繪圖為線索，探求《程氏墨苑》的文人審美趣味。

一、文人參與跋序與題贊

《程氏墨苑》除了玄工、輿地、人官、物華、儒藏、緇黃六卷以外，還附有《墨苑人文爵里》九卷。這九卷所收錄的內容包括《墨苑姓氏爵里》、《墨苑人文》、《墨苑序文》和《墨苑名公書啟》四部分。其中，《墨苑姓氏爵里》是以文人籍貫為標準分類的，《墨苑人文》則是以文人的登科時間以及所獲功名進行分類的，《墨苑姓氏爵里》和《墨苑人文》作為索引目錄組成了第一卷。《墨苑序文》是文人為《程氏墨苑》所作的各種序、文，從第二卷開始一直到第八卷結束，數量相當龐大。《墨苑名公書啟》為第九卷，主要記錄了文人與程大約之間往來的書信內容。文人跋序在《墨苑人文爵里》中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共有180余人的數百篇序跋。程大約搜集文人序跋的過程是漫長的，從他開始準備編纂《程氏墨苑》的1594年開始，一直持續了十幾年。由于出版時間有先后，不同版本的《程氏墨苑》所收序跋的數量也是不盡相同的，一般呈現出越晚的版本收錄越豐富的趨勢。可見，程大約即使在《程氏墨苑》正式出版之后，仍舊不遺余力地搜集文人序跋來充實它。

給《程氏墨苑》作序跋與題贊的文人中，有晚明書畫大家董其昌、經史學家焦竑、首輔申時行、東林黨領袖顧憲成等人。這些無不說明程大約與晚明時期的文人有或多或少的往來。

大書畫家董其昌曾經贊頌他：“百年以后，無君房（程大約，字君房）而有君房之墨。千年以后，無君房之墨而有君房之名。”[1]董其昌的這個贊美或許有些過譽，但已可見程大約在當時聲名之盛了。但是，程大約與董其昌的交往以及獲取他的題跋也并不是一帆風順的。董其昌在《太史思白董公書》中寫道：“日門下之過吳會也，徒以訪不佞，而不佞荷衣蕙帶，煙波泛宅，與鷗出沒，隨風東西，大都今夕之夕不知明復何詣。而門下復求之于婁江，于犢川，于吳門，練影安得有釣徒分身哉？然千里命駕，問我雀羅，意氣之交，云天可薄，新篇尺一，才情流美，不佞之失，門下惋惝累日，豈惟地主闕如而已哉？《墨苑》題若序，不佞不敢后于諸公，亦思發其憤悱。而兒子受室，百事倥傯，翰墨徵索，客嘗滿座。如寥寥短章，以應促迫，又非不佞所安也。已物色門下西郊，置書郵稍暇郤寄。”[2]可見程大約在搜尋序跋的過程是很不易的，很多時候是充滿曲折的。

經史學家焦竑為《程氏墨苑》寫了《翟道侯世家》一文，并且在文末寫道：“幼博鴻臚攜其制墨見訪，輒書以遺之。”[3]可見程大約是以佳墨為禮品，親自拜訪了焦竑，才獲得了這篇《翟道侯世家》的文章。

文人羅相在《庫部澄溪羅公書》中寫道：“門下手書至，正不佞杜門之時。啟函再誦，齒頰皆生靈液，何令人契慕若是？《墨苑》出入挭羅，遂成宇宙一掌奇觀。矧刻畫精工，足妒鬼神，方寸苦心，垂不朽美事，《茶經》、《梅譜》瞠乎后矣。蒙屬不佞續貂，愧非作者，僅以五章應命，幸郢正塞白可也，不佗贅。”[4]說明羅相給予《程氏墨苑》極高評價，反而將《茶經》、《梅譜》置于其后。

另有官員祝世祿在《玄元靈氣墨贊》一文的開始寫道：“癸卯秋，余客程巨源齋，顧四方，客雖至，索書品及墨品，必良新都，新都必良幼博，幼博必良此品。試之，良然。巨源為索贊，贊曰……”[5]

程大約要求文人尤其是上層文人給《程氏墨苑》作序跋是有原因的。程大約是制墨的商人，不管是《程氏墨苑》還是由“滋蘭堂”出版的《程幼博集》、《圜中草》等都是為了宣傳程氏之墨。需要程氏之墨的消費群體主要集中在文人階層，當程大約需要為自家的墨作宣傳時，文人階層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群體。程大約所找的這些文人大部分都是文人中的佼佼者，具有相當大的社會影響力和廣泛的交際圈，更容易對其他文人產生影響。而且明清時期，文人在社會中占有很高的地位，他們的思想左右著整個社會的發展，并引導輿論走向，用文人來做宣傳非常有利于程大約聲名的傳播。所以，程大約找如此多的大名頭文人為其作序跋。

同時晚明時期的文人也很樂意為《程氏墨苑》作宣傳。首先從聲名上來說，為《程氏墨苑》寫序跋是一個留名百世的好機會。因為晚明時期是中國出版業高度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程大約作為晚明時期最著名的制墨名商，他所出版的《程氏墨苑》很大程度上具有流傳千古的可能性，這一點文人也會意識到。所以他們希望通過參與《程氏墨苑》的編纂，進而借助《程氏墨苑》的流傳，來擴大自己的聲名和影響力。其次，文人為程君房寫序跋，可以獲得程氏之墨或者《程氏墨苑》等物品作為報酬。文人很愿意接受，因為墨對于文人來說是一種必不可少的東西。如祝世祿在給程大約的信中就有這樣的話：“小兒已歸，玩墨當寄之，不敢虛雅惠。不佞九載考滿，不日且北上，伏承佳墨，當攜之以自隨，以夸都人士之具只眼者。”[6]

二、丁云鵬參與繪圖

程大約在編撰《程氏墨苑》時，還專門聘請了當時徽州畫家丁云鵬為其創作圖像。丁云鵬，字南羽，號圣華居士，休寧縣西門人。生于1547年，也就是嘉靖二十六年，但是卒年不詳。善畫白描人物、山水、佛像，白描酷似李公麟，追求“曹衣吳帶”之精華，吸收元代白描畫的“高古細描”的畫風。《徽州府志》記載他：“以畫名海內，人以比李龍眠，尤精佛像。”[7]清人徐沁撰《明畫錄》中記載：“華亭董文敏贈印章曰‘毫生館。其得意之作，嘗一用之。”可見丁云鵬藝術造詣之高，董其昌也愿意同其交往。[8]

《程氏墨苑》中可以看到許多標有丁云鵬款印的作品，“南羽”、“云鵬”或者“丁云鵬”的款識都是丁云鵬所作的圖像，總計有六十余件。這些圖像大致集中在“輿圖”、“儒藏”、“人官”、“緇黃”卷，其他卷中錄入圖像較少。題材主要包括山水、人物、花鳥還有少量界畫等等。丁云鵬善畫人物、山水（山水人文畫中也略帶亭臺樓閣），因此為《程氏墨苑》作圖稿，他就選取了自己擅長的題材。

從丁云鵬創作的圖像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傳統的以線條作畫的方式，由于版畫的材質是木版，就更突出了線條的表現力。以山水畫來說，他善于把物體最直觀的特點表現出來，例如他筆下的五大名山分別突出了雄、秀、險、奇、奧的特點。在一幅名叫《西岳華山》中，的圖像中，峰巒環繞，雄偉卻不失靈秀之氣，筆法嫻熟，渾然天成。表現出徽派版畫工整、秀麗的特點，符合明代中后期的審美趣味，區別于建陽版畫的古樸與金陵版畫的渾健。若與丁云鵬青綠山水畫相比，《西岳華山》就略顯刻板了。因為作為版畫，沒有皴擦暈染，也沒有青綠顏色的修飾，只有線條的刻畫。我們可以看到在《西岳華山》山的描繪有斧劈皴的感覺，略有刻板，但一點也不呆板。略顯刻板的山石卻恰好把山石的威嚴、聳立、冷峻表現出來，同他的山水畫有不同的趣味。但是我們也注意到《程氏墨苑》中的山水圖像與他的山水畫的一致性。以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一幅《松林客至圖》為例來說，遠處的山石用極為工整的線條來勾勒，而近處密林叢石樹木枝丫穿插有致，山巒敷石綠等重彩，明理秀艷而不失儒雅之氣。這與《程氏墨苑》中山水圖稿中的山巒與樹石的勾勒極為相似，而略微的那點不同，我們可以推測是由材質造成的。木版與宣紙的差別造就了表現方式的差別。

收錄在“儒藏”卷中有一副叫“雎鳩”的圖像，遠處是少許山石與云氣，近處有樹石和雎鳩。同《西岳華山》一樣，有稍帶刻板的版畫的通性。但是遠處山石與近處樹木的比例有些不太恰當，線條的表現力也沒有那么流暢，還有關于雎鳩的刻畫都很簡單，同丁云鵬圖稿中的鳥禽不可相比。因此，張泰貞也在《題丁南羽畫列子御風圖》中贊頌程君房的慧眼卓識和丁云鵬的高超造詣，說：“程君酷愛畫，重幣購名筆。口夸顧虎頭，未易丁生匹。”[9]另外王錫爵在《墨苑序》中稱贊丁云鵬說：而摹寫品式，瑰形異狀，皆精雋爾雅，非鬼工不能刻……”[10]可見丁云鵬的參與，無疑是《程氏墨苑》成功的一個重要因素。

丁云鵬是晚明時期徽州比較重要的文人畫家，他的參與同文人為《程氏墨苑》作跋序一樣，也有著很大的導向作用，對社會輿論有一定的影響。因此，丁云鵬在《程氏墨苑》中擔當非常重要的角色。

三、結 語

文人參與墨譜的制作把《程氏墨苑》提升到了一個以文人視角來欣賞的高度。考查《程氏墨苑》中的圖像，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符合文人的喜好。在“輿圖”卷中收錄名山大川的圖像，不僅是迎合文人對山水畫的興趣，更是為了滿足文人遠離塵世、寄情山水的理想。在“儒藏”卷中，有些反映“三綱五常”的題材，是為了迎合文人對于儒家思想的崇拜。在“物華”中引入古董清玩，是為了迎合文人好古與博物的特點。另外，附錄中錄入西洋圖像四幅，則是滿足了晚明文人的尚“奇”心態。總之，文人的喜好是《程氏墨苑》選取圖像的標準，也是文人參與墨譜制作的潛移默化影響的結果。

由于墨的主要消費群體是文人，因此面對文人階層的宣傳就顯得尤為重要。從宣傳方面來說，文人參與墨譜制作使《程氏墨苑》集合了藝術性和商業性兩種作用，進一步深化了對它的藝術價值以及歷史價值的理解。

注釋：

[1] [明]董其昌.刻程氏墨苑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2] [明]董其昌.太史思白董公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3] [明]焦竑.翟道侯世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4] [明]羅相.庫部澄溪羅公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5] [明]祝世祿.玄元靈氣墨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6] [明]祝世祿.黃門石林祝公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7] [明]彭澤修.明代方志選.臺灣：學生書局，1965

[8] [明]徐沁.續修四庫全書·明畫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9] [明]張泰貞.題丁南羽畫列子御風圖.見：中國古代版畫叢刊二編·程氏墨苑·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10] [明]王錫爵.墨苑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作者簡介：

張曉南，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2012級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美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