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活招安

包利民

還記不記得我們曾怎樣叛逆過？想想看，我們曾那樣地討厭學習各種不感興趣的東西，不愿聽從家里的安排，看不慣許多事物，只是不知走到何年，便都成過往。

前幾個月的時候，回到家鄉的城市，邂逅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很震驚于他的變化，記得當年他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有名的不聽話。別人都走考學的路，他偏偏不考，雖然學習成績很好。家里給安排好的工作，就是不去上，寧可去工地上當力工。后來還聽說，家里給介紹了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優秀的對象，他死活不干，最后找了個農村女孩結了婚。都笑他傻，他也不在乎。可是如今一見，他卻沒有了當初那種眼神，和許多人一樣，臉上都是滄桑麻木。提起以前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時不懂事！”

忽然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堵在心頭。我們回想起從前的一些不符常理的行為，常常會用一句“那時不懂事”來概括總結。于是那些往事全被否定，有時還會成為別人的反面教材。只是，那些，真的就是錯誤的嗎？我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問自己。

有時候，我聽別人講年輕時的所謂荒唐事，會聽得悠然神飛。只是在別人最后以慨嘆“當年不懂事”結束時，會涌起重重落寞。突然想到，孫悟空成佛之后，回想當初的種種，會不會也有往事不堪回首、當年的荒唐實在難以想象之慨？我們總會為自己的屈服找一個理由，而這個理由在多數人眼里又是無比正確，然后在那么多人的影響之下，我們也會漸漸地認為自己當年的確是做錯了，于是我們慢慢融入那個曾經最看不慣的世界最看不慣的生活，而且過得心安理得。這是不是一種麻木？

其實細想起來，也不能怪我們不夠堅定，是周圍的力量太強大了，強大到我們根本無法對抗。就算把自己當年的叛逆堅持到最后，也躲不過被鎮壓的結局。可能最終還是要屈服，付出的代價會更大。這樣一想，真是覺得很無力很無助，也很無奈。我們一代一代的人，都是這樣前仆后繼地屈服了，被生活招了安。其實我們想要的，只不過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卻難比登山，最終還是免不了被安排某種不喜歡的生活。于是想起某部電影里的臺詞：“我們先是討厭這種生活，然后是適應這種生活，最后離不開這種生活。”

不過，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我們，也會找些方式來安慰自己。于是便有了許多精神層面上的東西，比如常會有人勸大家，境遇黯淡了并不可怕，心里有光就可以，或者說什么高天明月一直都在，最珍貴的東西都是免費的，只是我們讓心蒙了塵，等等。我們聽久了，便信為真理，并一副老成地去如此勸一些后來人。說穿了，真的是自己安慰自己，畢竟現實的生活很難改變，自己想要的和被強迫去接受的，完全是背道而馳。

通常情況下，說是這樣說，也只是一時感慨。真正的生活之中，我們雖然被迫著去適應了，漸漸地也真的會于其中找出些快樂，比如親情的溫暖，足以焐熱我們不甘的心。那些瑣碎的幸福，想來都是最美麗的牽絆吧。這許多，也許比那些勸導我們的人所說的那些哲理要來得實際得多，是一種真實的安慰。

可是安慰終究就是安慰，有被安慰的感覺，說明我們曾叛逆過的，曾想要的生活，在心底深處，有著永遠不可磨滅的印痕。卻也只好安慰自己，否則生活就真的完全失去了意義。只是我不希望自己麻木得過了頭，不要在看到年輕人叛逆的時候，像我的父輩那樣無情鎮壓。我寧愿看到孩子們自己去碰壁，自己去屈服，而不愿在沒上路前就把他們打倒，趕到既定的路上。

似乎關于這個問題的思維進入了一個怪圈，總有前矛后盾之處，有時繞得自己也糊涂。有一天，忽然聽到一個中學生說：“我們叛逆，不是想去改變什么，而是不想讓什么改變自己！”一下子明白，我們是我們，生活是生活，并不沖突，就像是在自己不喜歡的舞臺上，也可以展現最美的舞姿。（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