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干部老馬的再婚生活

獨家特約：好看連載（六） 六、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相親像喝一頓并不想喝的酒。第一口是被人勸說、引誘、強拉硬拽著灌進肚里，接著半推半就著喝下了第二口，再繼續自己就主動端起杯一仰脖索性喝個痛快了。

最初那次相親，老馬是有些抗拒的，老杜欣喜若狂地商量下一步的動作，老馬卻說，“要不，還是別見了吧，畢竟只是個陌生人。”老杜不知從哪聽來了一句流行歌曲，眼里流露著羨慕，“只愛陌生人，為啥不去？一定要去，我陪你去！”老馬突然發現，老杜看似仗義的一系列舉動好像在滿足他自己的窺伺欲和好奇心，其中也不乏有些樂意看笑話的成分。老馬想，去就去，不僅要去，還要讓你老杜非常失望地回來。

經過老杜的再三審度，終于確定了第一個相親對象，劉女士，46歲，無業，離異，育有一子。老馬是有些不滿意的，自己雖不愁吃喝，但若又給家里添一口只吃飯不賺錢的人，他還是有些吃虧，無業就等于她連偶爾買幾斤豆芽拌個涼菜的錢都不會補貼，這是萬萬不可的，除非他真打算把女兒一家越推越遠……老杜打消了他的疑慮，對方雖然無業，但跟人合開了一個麻將館，自己還有兩套房子在出租，經濟來源不僅有，也許還要倒貼你老馬，兒子已經大學畢業找好了工作，老馬你還有啥不樂意？先去見見，不合適就撤，還能讓身上少塊肉？

“那……見見？”

“見見！”

“說好了，只是見見。”

老杜會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還能毀你？等我消息。”

連著幾天老馬沒有了寫字作畫的雅興，倒是對電視里五花八門的相親欄目熱衷起來，相親欄目無外乎是男男女女站在人家搭好的舞臺上表現出自己最不真實的一面，看得不痛不癢，總也找不到真諦，還總是得背著女兒女婿偷偷摸摸地看，親還沒有相怕就得了心病，恰好女兒正在看黃金檔的熱播肥皂劇，講的是某個中老年女性追求自己的情感春天而陷入多角戀中，老馬時不時地坐在客廳的沙發里聽聽劇中可能有用的對白，然后站起身搖搖頭，說：“現在的電視劇，不知所云。”馬濤沒發現其中的奧秘，聽多了老馬的批判難免有些膩歪，“爸，這是現在最火的電視劇，火是有道理的，你根本就沒好好看，非說人家拍的不好，一點都不客觀，你好好看兩集，可有意思了，特逗。”于是老馬就順理成章地踏實坐下來潛心學習劇中相親見面的言行之道。

說好了周三下午見面，眼看已經到了周二晚上，老杜那邊卻一直沒有消息，老馬生怕是自己的電話出了問題，用家里電話打給自己手機幾次，都能順暢地接通，老馬提醒過老杜，以后找自己打手機就可以了，千萬不要打家里的座機，座機安在客廳，自從黑牡丹出現后，只要座機有找老馬的電話，女兒就總是有意無意多從接電話的老馬身邊經過幾次。老馬深知自己已經被監視了，但幸好還沒有監視到毫無隱私可言的程度，自己如果在房間關起門來打手機，女兒也只能沒好氣地翻翻白眼。老杜到現在都沒信兒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計劃沒變，只要明天到點跟老杜匯合就可以；第二種，計劃有變，老杜還在跟對方敲定最后時間，確定后才能回復老馬。老馬糾結地分析著，如果是第一種，老杜肯定會提前打個電話再囑咐一番，畢竟相親的前一晚還是要做些準備工作吧，那么可能是第二種情況發生了。在第二種情況下自己如果打電話給老杜，會讓老杜更加為難，到底該不該主動給老杜打個電話呢？老馬用多年的工作生活實踐經驗做出了自認為最準確的決定——準備好明天相親也準備好改天再相親。

打開衣柜，屬于老馬的衣服的只有幾身，兩件羊毛衫、三件休閑外套、兩條顏色相似的卡其布褲子、一身運動服，還有一套深灰色的西裝，是女兒馬濤結婚前老伴帶他到包百商場買的，那是老馬最貴的一身行頭，當時老馬心疼的不得了，還是老伴勸他，咱這一輩子還有啥大事有啥重要場合？買了吧，至少也不能給親家和親戚們落下話柄，咱們家的身份和地位還是重要的。老馬想想也對，自己家的閨女算是下嫁，總得擺出些氣勢來。這身西裝在女兒婚禮上出現時確實讓老馬顏面增色，那天見到老馬的人都贊嘆著，之后老馬每看到這身西裝就會想到那天意氣風發的自己，可是現在的老馬憔悴了。他抖了抖西裝上的灰，套在身上，西裝大出了一圈，鏡子里的人好像穿著借來的衣服，曾經的光鮮不知怎地變成了回憶，在回憶中，那個老馬成為了一個符號。老馬把西裝掛回衣柜，目光轉移到了老伴的衣服上，老伴穿著它們穿梭在自己的生命時它們也是活靈活現的，現在都是死氣沉沉的布料而已，有時間的時候還是把它們都折好收起來吧。

沒有決定好到底穿哪身衣服去相親，卻惹得心頭又升起了一絲悲涼。老馬早早就躺在床上，不愿再思考以何種形象示人，平常啥樣就啥樣吧，我也不是很重視這件事，老馬寬慰著自己又想著老杜到底為啥還不能來個電話，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天微亮時老馬才有了些睡意，剛閉了會兒眼手機就不管不顧地把他吵醒，看到顯示老杜來電，老馬心里有點賭氣，剛要接又覺得不能這么快就接通，顯得他好像一直在期待著，必須要讓電話響一陣甚至得讓他打第二遍，電話響了幾聲老馬突然聽到女兒起來上廁所的聲音，于是趕緊接起電話。老杜的語氣中毫無愧意，他倒立了大功一般，“哎呀，我為了你這個事操了多少心呀，女方太忙了，老是變來變去的，我跟你說啊，你這次真得謝謝我，要不是我呀，估計今天還見不上面了……”

“哦，幾點啊？”老馬控制著音量和語氣，他努力讓自己平靜甚至有點冷漠。

“下午三點半，咱倆三點在八一公園門口匯合，一起過去。”

“好，到時見！”

電話掛斷，老馬的心突突地跳著，他感覺到女兒好像停在他房門口，于是穿好衣服，果然，打開房門時女兒正在飲水機前接水，她很少這么早起床，定定地看著老馬，“這么早就出去？”

“給你們買早點去。”

“哦。”

老馬抓起鑰匙，打開房門準備走出去的一刻，馬濤突然叫了一聲，“爸。”

“咋了？”

“沒事，”馬濤喝了一口水，“今天別買豆腐腦了，走路注意點安全。”

生活跟設想總是有些出入，想象中陌生男女第一次見面即使沒有浪漫優雅，也要選擇一個相對清幽的地點，老馬以為八一公園就是相親地點，誰知見到老杜以后，他們又騎著車七拐八拐來到附近一個居民區，在某棟樓前停下車，老馬有些疑惑，第一次見面就到人家家里是否有些不妥，老杜神秘地壓低聲音，“她得照看生意，走不開，來這見面也好，你也能考察一下她的生意做得咋樣。”

所謂的麻將館就是在居民樓一樓的民宅里支了四張麻將桌，屋里煙霧繚繞，推開門噴涌而出的二手煙把老馬嗆得退后了一步，正不知所措時老杜試探著叫了聲“小劉”？一個正在摸牌的女人抬頭看了一眼來人，笑呵呵地應著，“來啦？先坐會兒，等我打完這把。”女人沖著廳里的沙發揚了揚下巴，打出手里的牌。

布藝沙發已經看不出是綠色還是灰色，二人并排坐下，容不下第三個人，過了一會兒，女人就端著兩個一次性紙杯走了過來，老杜受寵若驚一般起身相迎，“你先忙你先忙，不急。”“喝點茶，剛才人手不夠，我頂了一圈，不好意思了。”然后是短暫的沉默，一次性杯有點燙手，老馬沒打算放下杯子，杯子成了他全身的支點，女人撩撩頭發，“我姓劉”。屋里光線并不是太好，看得出來二十年前她應該也屬于美女，皮膚較為白皙，五官也還標致，最主要的是她身材不胖不瘦，腰身沒有像眾多北方婦女那樣放肆地擴張。老馬對她的形象滿意了，也踏實了，這還有談下去的可能性。

“我就是跟你聯系的老杜，這位是老馬……”

小劉咯咯地笑起來，“馬哥一看就是文化人，有內涵，不像我們做小買賣的，沒啥講究。”

老馬基本上沒說話，也沒輪到他說話，都被老杜搶答了，無非就是些基本情況，說著說著談起了興趣愛好，小劉言談非常坦率，毫不扭捏，“我也沒啥愛好的，就愛打打麻將，哪天讓馬哥教教我寫書法，陶冶一下情操。”老馬笑了，“打麻將好啊，我也愛打，就是打得不咋地，還經常湊不夠人手。”

“哎呀，這算多大的事？以后來我這兒，我找人陪你，也別改天了，就今天吧，晚上我請客吃飯。”說著小劉就掏出手機，還真的打了個電話。老馬用膝蓋輕輕地碰了碰老杜，老杜沒有反應，看到小劉走出去，慌忙低聲問老杜，“咋辦？”老杜依然端坐著，上下嘴皮一碰輕易地回答老馬，“打唄。”

相親微妙地轉化成了一場牌局。老馬、老杜、小劉以及她找來的小齊四人坐到了一桌。老馬和老杜相繼胡了幾把，小齊連連贊嘆今天遇到了高人，小劉馬上提議，干脆玩錢吧，趁著他們手氣好，幫忙褪小齊一次，贏點晚上請客吃飯的錢，老杜贏得來了興致，當然一口答應。

“這不太好吧？”老馬有些私心，他想到了電視劇中閨蜜幫女友試探相親男的情節，頓時套在了自己所處的情境之中，他對小劉是有些好感的，還想繼續發展下去，此時突然冒出的小齊也許正是小劉安排的那個閨蜜，她的提議很有可能是要考驗老馬為人是否紳士、本分、老實、不貪小便宜？如果答應了玩錢豈不是中了計？誰知另外三人鐵了心一樣都掏出了鈔票，此刻再拒絕是否就顯得小氣了？進退兩難，老馬只能答應，他想，大不了贏了錢再退給他們罷了，幸好頭天他還特意去銀行取了五百元，當時想第一次見面男方總應該請女方吃點東西，帶少了臉上不好看，看到老杜抓出的那一把零錢時，老馬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明智了。

第一圈第一把，老馬就胡了個一條龍，他琢磨，要是自己贏多了錢可怎么辦呢？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

王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小說多部。現任本雜志社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