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吃著好燉流著淚的姑娘

簡戀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高二的暑假，在7-11當收銀員，老實說，我并不怎么缺錢花，也不是要打著“體驗生活”“自強自立”的幌子來提早感受這個社會，我會這樣折騰自己是為了一個“姑娘”，這“姑娘”是我逛街時偶遇的，她光芒四射，線條婀娜流暢，美得簡直不可方物，奪目到令我移不開眼，從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必須得到她。

別誤會，她是一條連衣裙——MiuMiu的當季新款，標價4000多。那時候的我剛剛對奢侈品有一點概念，在同齡人各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我也對它滋生出了最初的渴望。對還是高中生的我來說，這自然是一筆巨款，我不敢向爸媽張口，這才有了去兼職的想法。

然后，我遇到了一個真正的姑娘。

她大約是晚上10點進的店，那時候店里人很少，她長得很漂亮，自然很容易就注意到她。在我看來，她的高跟鞋一定讓她很不舒服，因為她幾乎是拖著地面在走，她的連衣裙有一種故作成熟的老氣，襯著她疲乏的臉更加無精打采。她走到好燉區，從不多的選擇中隨便挑了幾樣，然后端著它朝收銀臺走去。

她又從收銀臺旁邊的架子上取了一盒創可貼，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一起?！?/p>

我拿過掃描器飛快地給她結好賬，然后目送她離開。

但她并沒有出門。在7-11的入口處，通常有一塊連接著收銀臺的空柜面，主要是拿來放微波爐以及給不帶走的顧客吃東西用的，地方很狹窄，而且沒有座位。那個女孩就在那里停了下來，她先是把好燉放在柜臺上，然后撕開一個創可貼，單腳站立，另一只腳往上抬，她微微欠著身體，費力地把那張創可貼貼在她的腳后跟處，其間因為身體的失衡，她幾度歪歪扭扭好像要倒下。等她終于重新站直，她才慢吞吞地拆開一次性筷子，背對著門口，開始一口一口吃她的好燉。她每一口都咬得很小，但吞咽時顯得異常艱難，喉嚨一抻一抻的，任誰看了都覺得吃得特別痛苦。偶爾有客人要用微波爐熱東西，要她避閃，她就把碗整個端起來，往里面去一點，仍舊一言不發。

就在我仔細盯著她的時候，發生了一件讓我大跌眼鏡的事情。那個幾乎已經被逼到角落里的女孩突然流下淚來，我清楚地看到眼淚從她黑色的眸子里流出來，淌過臉頰后，落進了盛著好燉的碗里，她就這樣站在7-11的門口，在8月的風口里，就著自己的眼淚一口一口地、艱難地把那碗好燉吃完。這中間，她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就好像一部默片電影。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場景，一個美麗的女孩，在深夜10點的7-11便利店門口，流著眼淚吃著好燉。

直到很多年后，我畢業工作了，進了一家廣告公司，初出象牙塔的我完全適應不了高強度的工作和嚴苛到變態的老板和客戶，幾度想崩潰大哭，卻又不得不時刻提醒著自己，在這如狼似虎的職場，眼淚是多么廉價，于是就那樣，懷著滿腔的委屈，硬生生把眼淚吞下，咬著牙把一個個問題攻克。我突然就理解了多年前那個在7-11門口邊吃邊流淚的姑娘，理解了她全部的壓力和無助，理解了她餓著肚子加班到10點只能吃一碗不再溫熱的好燉的自憐感。

那是每一個不甘被世俗和困境打敗的女孩的縮影。

所幸，我們都懂得那個被說濫了的心靈雞湯真理：你不勇敢，沒人替你堅強。我想那個曾經在便利店門口哭泣的姑娘，現在一定健步如飛馳騁沙場，當年的艱辛只被當作勵志故事的一部分輕輕帶過。

而我，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