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美學

王瀟

初中時我們班有個田徑體育生，女的，短頭發小瘦臉，比我高半頭。據說她是北京市中學生短跑第一。每次學校運動會四乘一百接力，她都跑最后一棒，無論前三棒跑成什么樣，回回她都能毫無懸念地力挽狂瀾。

最后一次運動會，她像每年一樣必然是最后一棒，我和所有軟胳膊軟腿的女生一起為班級榮譽圍觀歡呼。我記得我們注視著她在接棒以后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接連輕松超越其他選手，隔著很遠甚至能夠聽到她的跑鞋“啪啪”蹬地的聲音，堅定有力。那天她穿了一條小短褲，我清楚地看見她的大麥色修長雙腿拉伸時狀如滿弓，沖刺中迅速開合，大腿與小腿的肌肉就在開合期間有規律地彈起、凸顯、拉伸，絲絲分明，在夕陽中閃著流暢的光輝，恍惚間竟然有皮毛般的質感。

“快看她的腿就像馬一樣！”我驚叫著指給其他同學。

“她的腿真的就像馬一樣啊。”周圍的人都在為撞線歡呼雀躍，沒人附和，我自己依然默默這么想。

并不僅僅是因為好看。

一個健身房里泡出來的肌肉男，向大家兜售他的肌肉：“你看我的肱二，還有肱三，你看我的三角肌。”肌肉男把上身繃緊又松弛，憋得臉通紅，等待人們嘖嘖稱贊。

明明是蛋白粉和器械催生的一坨坨，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看。我只愛看比賽轉播中的運動員，我不愛看健美先生。

真正有力的肌肉纖維成長于日復一日的訓練場，要經過太陽直射，汗水浸淫，要呼吸吐納，要采擷日月精華，要經過無數對手的磨礪，要忍受睪酮上升然后下降，要贏過并且整夜亢奮，要輸過甚至痛哭涕零。

“你愛的是運動精神，還是運動員？”趙老師問我。

馮唐說：“如果我可以選擇，我會毫不猶豫，拿想事兒和碼字兒這兩種大腦層面的手藝換取跳舞和踢球這兩種小腦層面的技藝。小腦層面的技藝比大腦層面的手藝直接太多，足之，蹈之，仿佛植物在雨，仿佛動物當風，楊玉環和我都更記得安祿山高速胡旋舞時候的壯碩肚臍，而不是他幾乎顛覆了唐朝政權的巨大心機。”我不是單單愛一個形狀，我愛的是明澄清澈，元氣淋漓。